我的網名曾經有一段時間名之曰“海的女兒要說話”。

為什麼要起這麼個名字？其實是有我自己的解讀的。

大家都看過安徒生的童話《海的女兒》吧，這是一個美麗的童話，大家也多是從美人魚為了追求愛情不惜犧牲一切哪怕生命這個角度來解讀的。可是，很少有人批評這種犧牲的殘酷和盲目。

不知道為什麼，也許就因為我是女人身，我從中看出男權社會嚴酷的集體無意識，他們要求我們最好别說話。幾千年來，女人都是沉默的大多數。

最典型的，在我國就體現為“三從四德”，其中“三從”依次為“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總之一生都是從屬于男人，從來就沒有主體地位；其中“四德”依次為“婦德、婦言、婦容、婦功”，以德為首，最緊要的是不能顯示自己比男子能幹，所謂女子無才便是德。

我最近斷斷續續在看《紅樓夢》，讀到紅樓裡面的閨秀最是特立獨行的黛玉、探春聽說寶玉拿她們的詩作外傳，兩人花容失色斥之為胡鬧：“你真真胡鬧！且别說那不成詩，便是成詩，我們的筆墨也不該傳到外頭去。”可見黛玉探春對“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規訓也不得不遵守，不敢也不願意讓外人知道自己不遵閨閣之訓——居然能詩，而且寫得不賴。

《安徒生童話》之《海的女兒》篇，人魚公主救了人類王子，并對他一見鐘情。可惜王子錯把後來出現的公主認成了救命恩人，甚至最後還娶了她。人魚公主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失去聲音，失去表達的權利；失去魚尾，失去做自己的權利）陪伴在王子的面前，可是她得到了什麼？得到了王子居高臨下的垂憐？這對她來說既是傷害也是折辱。她的身軀最終化為泡沫，也許還不失為一個凄美的結局。

陷入愛情的女人總是卑微又盲目，如果她知道自己在王子面前會得到如此待遇，也許就不會那樣傾其所有甚至犧牲掉掉自我了吧？

當然，把美人魚的失聲僅僅解讀為女性失去了表達的權利，其實也有一定的局限性。小人魚的聲音不僅代表女性的話語權，還可以理解為人之所以為人的主體意識。話語也是界定人類本質屬性的重要标志。

小人魚失去聲音，就意味着失去自我和人格。一個女性，像小人魚那樣無原則地犧牲自己，她與王子的關系，就變成主人和寵物的關系。愛情原本是男女之間的和諧人際關系，是生命中諸多關系的一種，但小人魚卻将其視為自己生命的全部，這時愛情便成為壓抑其主體意志的精神枷鎖。

女人一旦将人生的全部希望都投注到愛情上，愛情一旦遭遇不測，她的整個生命就會在頃刻間崩塌。

所以，有一些走在時代前列的先進女子，如五四時代的陳衡哲和寫作《第二性》的波伏娃，她們追求的愛情便是必須建立在真正平等基礎上的欣賞和熱愛。

如今我輩的愛情，更應該如舒婷在《緻橡樹》所吟誦的那樣——“仿佛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

附錄：

緻橡樹

作者：舒婷

我如果愛你——

絕不像攀援的淩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癡情的鳥兒，

為綠蔭重複單調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來清涼的慰藉；

也不止像險峰，

增加你的高度，襯托你的威儀。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這些都還不夠！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緊握在地下；

葉，相觸在雲裡。

每一陣風過，

我們都互相緻意，

但沒有人，

聽懂我們的言語。

你有你的銅枝鐵幹，

像刀，像劍，也像戟；

我有我紅碩的花朵，

像沉重的歎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

我們共享霧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遠分離，

卻又終身相依。

這才是偉大的愛情，

堅貞就在這裡：

愛——

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

也愛你堅持的位置，

足下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