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比亞迪大型汽車制造廠工作的，有不少人是通過勞務派遣進來的，也就是所謂的第三方。這種情況下，工資會被逐月克扣，各項福利也得不到保障。而石洋則是為數不多的幸運兒，能避開勞務派遣公直接與公司簽訂合同。

2018年石洋入職該公司，一直在生産崗從事零部件制造工作，月平均工資大概五六千元。由于個人發展問題，他前不久剛從該公司離職。離職後不久，就聽室友說由于廠房到期，部門快要撤了，他們也面臨被發配各地的處境。可是，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不願脫離老本行，不想換個環境去外地繼續工作，于是便有人選擇離職。聽到這，石洋還暗暗慶幸自己的先見之明。

前幾日，比亞迪年僅36歲員工在出租屋死亡的新聞一度沖上熱搜，該員工家屬懷疑其死亡與工作強度大有關，調出其手機打卡記錄，記錄顯示，10月份他有26天工作時長都在12小時左右。這個工作時長正是比亞迪員工中大多數人的真實寫照，所以石洋一點都不驚訝。

廠裡每天的生活，枯燥而乏味。宿舍、食堂、工廠三點一線奔波，人就像是一頭隻知拉磨不知停歇的驢。通常情況下，他們8點上班，7點左右就得起床，快速穿衣、洗漱、蹲坑，7點半左右出門，顧不上吃早飯，便飛奔去車間，生怕去晚了挨批。由于起得晚，雲巴（輕軌）常常趕不上，隻能坐11路。連走帶跑十七八分鐘，才能趕上7點50的每日例會。在車間不像在會議室，大家隻能站着開會。如果起晚了，或者步子慢了點，到了後，會已經開始，那就尴尬了，你隻能站在最前面，與工友們尴尬對視。

上午還好說，時間短，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中午12-13點吃飯，食堂的飯菜勉強溫飽，談不上可口，一份蓋飯12，泡馍、油潑面、餃子等碳水食物基本9塊就能拿下，扯面貴點也就是10塊。吃完飯，抽根煙，再找個車間的空地，就地躺着，玩會手機，稍作休息，就開始了下午的工作。

漫長的一下午對很多人來說是一種煎熬，大家心裡最大的盼頭就是下班。5-6點是晚飯時間，這個“勞逸結合”的好機會當然不容浪費，通常他們會邊吃邊刷手機，吃罷晚飯約上幾個夥計去抽根煙放松片刻，等到上班的時間了，便又回到各自崗位繼續加班，再堅持3小時才能下班。

到晚上9點，一天的工作終于告一段落。9點半到寝室，快速地洗漱完早早便躺上床，幾乎沒有周末可言。

早8晚9，這樣算下來，石洋他們每天的上班時長為13小時，刨去兩頓飯時間，也有11小時，說是高強度一點也不為過。

■ 比亞迪食堂 | 圖源網絡

由于工種特殊，工作中的石洋，常常是全副武裝：佩戴着眼鏡、3M口罩、帆布手套，手持電鑽或角磨機，穿着沉重的勞保鞋。冰冷的機器經常傷人，如果偷懶不做好這些防護，後果可想而知。石洋說，之前某車間有個工友由于沒戴好眼鏡，導緻鐵屑飛入眼睛，導緻雙眼近乎失明。每次隻有出事之後，大家才開始重視這些問題。

石洋的工作屬于計件工作，一般每天的計劃是生産10台左右。計件工作比計時工作好的一點就在于自由，沒有無休止的加班，理論上當天的任務完成了就可以下班，隻要不是太早，基本就能下。“把自己的活幹好就行，啥事都不用管，整個車間喝水的抽煙的，打嗝放屁的，幹啥的都有，隻要不耽誤工作。”石洋略帶滿足地說道。

大多數崗位都有夜班，每個月倒一次，長時間的夜班對人是一種摧殘。但石洋的部門沒有夜班，是為數不多的沒有夜班的部門，隻有平時不忙的時候去支援其他部門，才可能會上夜班。“有一次，我們沒活了，領導把我們派去支援其他部門，那邊是兩班倒‘8對8’，而且還沒有晚飯，一下午從1點直接幹到8點，支援了整整一個月，把人幹的着不住！”石洋抱怨道。

加班對于很多在這個廠裡上班的人來說更是常事，所以看到那個新聞的那一刻，石洋的内心并無多大波瀾。因為身邊确确實實也發生過同樣的事情：隔壁宿舍的一個剛入職幾天的同事，晚上睡覺還好好的，第二天一早被發現時人已經不在了。

■ 比亞迪西安新能源産業基地汽車總裝生産線 | 圖源：新華網

平日裡，請個假也不好請。“你有事了找領導請假，領導基本不批，要麼就很難chang，不忙的時候還好說，忙的時候直接就不批。領導不批，自己确實有事，沒有得到批準就不去上班，就直接被視為曠工。”其實領導不給批也有原因：走了活兒沒人替，耽誤産量，缺一個人的工位，就會影響一整個生産線，生産效率就會因此被拉低。幹活之前公司都會算好每個工序需要的人數，人盡其用，沒有多餘的人，也無替補人員。不過，請一天假倒也不扣工資，隻是沒工資。說到這，石洋算了一筆賬：“耽擱一天損失400塊，有一次，我們宿舍娃請了兩天假，發工資那天一看，比我們少了1300，這誰敢耽擱啊！”

工資忽高忽低，最多的時候一個月能拿一萬多，少的時候就是保底3000來塊。最低的一次拿了500，那個月放了20多天假，還有人是負的。活緊的時候，能拿一萬多，但加班會加到讓人生無可戀。

石洋介紹，他們這個工作沒有明顯的淡旺季之分，通常情況下，轎車是先造再賣，而公交車生産則是先拿到訂單才開始制造，沒有訂單就會放假或是支援其他部門，甚至是出省支援也是常事。被派支援到外地，公司會提前給你買好車票，不去還不行。不去也就意味着沒有收入，更有可能面臨失業。2020年初疫情爆發，年後複工後，他們也被拉去生産過口罩。

每天單一枯燥的流水線的工作，讓人看不着未來。這裡的人似乎都變得麻木，每天除了工作就是睡覺、玩手機，你經常能看到工友的手機上正播放着快手美女們的扭動腰身的魅影。

石洋所在的部門最終還是逃不掉被撤掉的命運，但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在部門工人的奮力争取下，他們得以妥善安置：換到一個流水線生産部門，他們中的大多數都高升為小組長、領班，不用幹活了，但是得操心生産過程。這是石洋的室友們如今的真實現狀。

■ 文中石洋為化名

作者 | 荷西 | 陝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