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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洪俠的藏書票
胡洪俠的藏書票
更新时间:2024-05-04 23:27:53

胡洪俠的藏書票(胡洪俠大大的紅叉)1

【昨天說到,老牟支招,告誡我在地委機關工作之“三不”,一是不許大聲笑,二是上班不許遲到,說到第三時,截稿時間到了,隻好匆忙斬斷文思,加個标題,賣個關子,先發稿了事。一位朋友在評論區猜測,說這第三嘛,一定是“不許和女同事開玩笑”。嗯,大錯特錯!當時地委研究室根本沒有“女同事”。豈止研究室,組織部、宣傳部等機構當時也沒有女性任職。真要想和“女同事”開玩笑,那隻能去另一棟辦公樓,專門去拜訪婦聯和團委了。】

老牟說,這第三嘛,你别怪我保守,就是不許穿牛仔褲!你看看你穿的這叫褲子嘛!箍得大腿這麼緊,你不難受,我替你難受;你不嫌丢人,我替你丢人。

還有!他揮手讓我回到樓上崗位時,又補充了一句:你穿皮鞋就好好穿,為什麼在鞋跟兒上釘個鐵掌?走在樓道裡,哒哒哒的,全樓都豎起耳朵聽你走路了!再說,那好聽嗎?

那時候有人肯這樣幫助、教訓我,這讓我至今感激。可惜這樣的人并不多。最常見的倒是大家表面上團結和睦,背地裡卻用足“小報告”“小謠言”“小心眼兒”等各類功夫,恨不得别人出事或者出醜,似乎唯如此,那有限的科長、主任崗位,才會距離自己更近些。

我漸漸覺得自己果然不适應機關生活,連自以為“妙筆生花”的寫作才華,在這裡也無施展之地。研究室的日常工作是完成指定調研任務,撰寫各類調查報告。偶爾也有“大活兒”,即起草地委主要領導講話。這是大院裡寫作任務中難度最高的活兒,但是如果寫得好,也會一寫成名,從此備受領導關注,更易得提拔機會。

我沒有想到,這樣的一個“大活兒”,有一天竟然落到我頭上。這當然是家科給我創造的機會,可是我内心發虛,忐忑不安,誠惶誠恐。我深知自己的“斤兩”:那種高瞻遠矚、運籌帷幄、條分縷析、面面俱到、鼓舞人心、慷慨激昂的領導講話稿,我哪裡寫得了?

家科說,誰一生下來就會寫這個啊,不開始學着寫,就永遠不會寫。

我于是奮戰數日,全力以赴,一心要寫出一份與衆不同的講話稿。我對自己說:你不是讨厭那種千篇一律、毫無生氣的官話、套話嗎?你不是希望領導講話應該生動活潑、平易近人、特色鮮明嗎?現在機會來了,你首先要寫得出這樣的講話稿,然後,領導台上一讀,不就清新之風撲面而來了嗎?

我盡力而為,先按自己的設計起草。為了避免講話内容相互雷同,一改上下級講話稿抄來抄去之流弊,我絞盡腦汁,設法用新鮮的語句,換掉那些用爛的詞彙、固定的句式與四平八穩的語調。我想,同樣是引述各種文件,但一樣的内容,總可以有不同的說法。寫到關鍵段落,我激情澎湃,覺得領導在這個時候完全可以語調铿锵,情緒飽滿,讀出充滿感染力的句子,展現出新時期黨政領導改革開放的胸襟與春風化雨的感染力。

八開綠格600字一張的大稿紙,我足足寫了四五十頁。寫到最後,真有頭暈目眩、油燈将枯之感,同時又隐隐有所期待:這樣充滿新意的領導講話稿一旦通過,我在研究室寫材料的地位即由此奠定,那些背後嘀嘀咕咕的人,不敢再小瞧我了吧。天生我材必有用。都說寫領導講話稿這麼難那麼難,我不是如期寫出來了?不是眼看就要初戰告捷了嗎?

講話稿交到了地委秘書長那裡。秘書長姓張,名新發,石家莊人,在衡水工作多年,辦公室寫材料出身,手中撰寫與修改的大文章、大報告無數,删改稿子手起刀落,果斷利索。他以秘書長身份服務過數任地委書記,頗受各方尊重。他言行嚴肅,批評人更是嚴厲,許多人都自豪地宣稱:千萬别讓我去張秘書長辦公室,我怕他!

終于,某日下午,輪到我去張秘書長辦公室了。我故作鎮靜地走到二樓西側陰面的一間辦公室門前,小心翼翼地敲門,敲了三下之後才發覺用力重了。

進來。

一個尖利而又簡短的聲音傳來。我确信這就是秘書長的聲音。我曾陪他下鄉調研,跑了好幾個縣,已經熟悉這個雖不渾厚但充滿威力的聲音。

我進門,見秘書長辦公室和我們科辦公室的面積一樣大。當然,我們那裡擺着五、六個人的辦公桌,而這裡屬秘書長一人專用。此刻秘書長正坐在靠西北角的辦公桌前埋頭用筆在一摞文稿上劃來劃去,都顧不上擡頭看我一眼。我忍不住東張西望,因為我都不知道接下來該坐哪裡。他辦公桌外側靠牆放着一張椅子。我坐那裡不合适吧,離領導太近了。辦公室靠東側擺着雙人沙發和單人沙發各一,另有茶幾、廢紙簍等等。我坐那張雙人沙發?那樣難道不會離領導太遠?秘書長說話最喜歡輕聲細語,我聽不清怎麼辦?

正猶豫間,秘書長右手端一杯茶,左手拿着一摞文稿,起身走過來,徑直坐在雙人沙發裡。我立刻明白了我的位置,趕緊挪到單人沙發那裡坐下。

胡洪俠的藏書票(胡洪俠大大的紅叉)2

秘書長把那摞文稿往茶幾上一扔,認真地喝了幾口茶。我趁此機會瞥了一眼茶幾上的文稿。正是我寫的那份。第一頁上已經劃了一個大大的紅叉,叉掉了大半頁文字。後面的情況暫時不知,我逼着自己的眼神迅速離開那個紅叉,橫掃了一眼秘書長辦公室的全局。西側靠牆處有一個書架,書架上豎放着的那本大書我也有。是縮印本《辭海》。幾年前我花一個月工資的一多半從書店搬回來的。一位相熟的大嫂見我抱着本書跌跌撞撞回報社,就問這書多少錢,我告訴她說是二十二塊二。大嫂說小胡你這不是傻嗎!你怎麼不知道過日子呢?你不攢點錢将來怎麼娶媳婦兒啊……

突然秘書長的尖細聲音像暗器一樣慢悠悠呼嘯着飛了過來:

這講話稿是你寫的?

是。

他開始一頁一頁地翻。我不斷瞄到陸續出現的紅框與紅叉。

(待續)

胡洪俠/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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