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家傲

李清照

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

仿佛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

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謾有驚人句

九萬裡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印象中易安的詞都是“濃睡不消殘酒”的安逸婉約，或者是“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的青春羞澀。及時後期易安南渡後，其詞也是婉約、憂郁為主，如“試燈無意思，踏雪沒心情”。卻極少見如此高遠豪放之詞。

其實這或許是大家對易安的一種誤讀，南渡前期，易安的詞主要是寫閨中相思，未嫁趙明誠時的她才情已經名動京師，一句“綠肥紅瘦”極盡當時傷春悲秋的生活情趣。但易安并非眼中隻有情愛的膚淺女子，她對家國之思與男兒比毫不遜色，南渡後，她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雖有對趙明誠的失望，但更是包含家國情懷，膽魄頗為雄壯。

那麼這首詞呢，就是南渡後，趙明誠死後一年（1130年）所作。那一年，易安攜帶着趙明誠留下的文物南逃，在浙東一帶漂泊不定，這年春，她隻身一人，雇船入海，開始了海上的漂泊。時局動蕩，命途多舛，這一次，一個女人的航海之行，偏偏也是風急浪湧。

起句“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孤舟在茫茫無際大海上，海風從天而降，烏雲渾濁的海面，蒸騰的雲霧，風急浪高，帆船搖搖欲墜。原本是一位千金小姐，本應在家相夫對吟，奈何南渡之後四十多歲的丈夫去世，之後再嫁非人，遭遇家庭暴力，最後好不容易才脫身離婚，可謂生活艱辛。天、雲、霧、星河、千帆，本身都是給人壯麗的意象，又以動詞“接”“連”“轉”“舞”相連，詞人将這種在海上遭遇大風浪的感受表達的十分真實傳神。在波濤洶湧的海面上，一位女子仰望星空，浪疾風高，孤舟颠簸欲墜，自己的視線也不停颠倒旋轉。此等境遇下，莫說是一個女子了，就是幾個壯漢，恐怕都無法淡定吧，但畢竟是易安。她在這風雨飄搖的孤船上，望着星空，對眼下的海浪雲濤毫無懼意，相反，自己的靈魂卻已升到了星空，和天帝對語。

對天帝的殷切詢問，易安亦殷勤以答，不，應該是激昂感情的迸發。國家風雨動蕩，自己居無定所，漂泊路途漫長，又已到晚年孤苦無依，就算空有這驚人的詩句又如何？苦悶無依也罷，孤獨漂泊也好，易安在這風浪中沒有低頭，反而大喝一聲：“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氣勢磅礴，一往無前。三山，指渤海中蓬萊、方丈、瀛洲三座仙山，相傳為仙人所居，可望而見，但乘船前去，臨近時即被風引開，終于無人能到。詞人翻舊典出新意敢借鵬抟（tuan）九天的風力，吹到三山，膽氣之豪，境界之高，詞中罕見。

這首意境博大、氣勢磅礴的詞，梁啟超曾語道“此絕似蘇辛類，不類《漱玉集》中語”，李清照性格豪放的一面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