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來就聽到了打碎的聲音。嘎吱聲，輕微的，沒完沒了的，從一個房間遊蕩到另一個房間。我轉過身，從破舊的桌椅、老式的書桌、落滿灰塵的農具旁擦過，最後目光鎖定在他弓一樣的身體上。嘎吱，那聲音還在繼續，所以我看着他。在這樣涼爽的早晨。我的目光穿過他的皮膚，穿過他狹窄的血管，最後刻在他的骨頭上。嘎吱，那種聲音突然變得越來越強烈，就像冬天幹枯欲裂的樹枝。擡頭望去，透過窗玻璃，我看到了一片深海。

　嘎吱，那是骨頭斷裂的聲音。

　　那天，我總是聽到那個聲音從他的身體裡慢慢傳來，然後穿過空氣，穿過我的耳膜，落在我的心上。

　　我總是仰望天空，帶着疑惑的眼神，就像那個每天在街道最深處獨自仰頭咿呀學語的瘋子。當我起床時，我看見他蹒跚着走出房子，留下一個空蕩蕩的黑暗房間。然後我看到他走進一個堆滿雜物的房間，他的白發碰到了門梁前的破蜘蛛網。

　　他手裡緊握着鋤頭。一眨眼，我看見它睡在他的肩膀上。嘎吱聲是鋤頭輕觸骨頭的聲音。

　　我緊緊地盯着他，眼神卻很柔和，忽遠忽近，難以啟齒。一切似乎都藏在時間的深處。在時間的最深處。嘎吱，那聲音由遠而近。　

　風吹過塵土飛揚的小路。所有的骨頭都露出來了。時間一遍一遍的跑，風一吹。我看見他的身影落在路上，把風分成一段又一段，仿佛是時間。說不過去。

　　他隻是沿着小路走着，在涼爽的沙塵風中。前面是一片青翠的山林，到處都是墳墓。

　　我看見他漸行漸遠，他的影子縮成一顆黃豆，像一次沒有歸程的長途旅行。嘎吱嘎吱，聲音在塵土中抖了出來。發出破碎的聲音，如時間呢喃。

　　村頭，風呼嘯着吹進堅硬的泥土，呼呼作響，呼呼作響，人和野獸的低語聲被淹沒了。我一直在移動。目光掠過腐朽的牆壁，風吹來的稻草停留在那些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上。從村頭走到村尾，我試着尋找那個聲音，門一關一關的嘎吱作響。風從遠處吹來，驅散了門的吱嘎聲。門的吱嘎聲太輕，消失在風中。

　　一轉身，我的目光正好碰到了他。那種聲音又開始在我心裡大聲嘎吱作響，仿佛那是一座搖搖欲墜的危房。

　　隻見他埋着頭，拉着手裡的那碗飯，背像弓一樣蜷縮着。當我徑直走進房間時，我看到他的腿碰到了凳子。破舊的闆凳掉在地上，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嘎吱嘎吱，仿佛是從他的骨頭深處傳來的。我一直記得，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條闆凳，烙印在時間的骨子裡。老婊子靜靜地蹲在村子裡，眼睛陷入黑暗中。盲人閉着眼睛，想象着黑夜中的白色。一盞燈閃爍不定，一亮一暗，讓夜色更暗。

　　他們以一種獨特的方式，在不同的地方，或遠或近，等待着那些夜歸的老朋友。　

　風從未停止。還有誰在夜裡走在風中？

　　全村人都睡着了，輕微的鼾聲在風中漸漸消失。時間緩緩流動，似乎靜止了。

　　有一種聲音越來越重。從遠到近。嘎吱聲，從每一個角落，每一扇窗戶，從每一個蒼老的身體，從每一扇門的縫隙，尖銳而溫柔地彙聚在一處。

　　有一種聲音從他的身體裡傳來，嘎吱嘎吱，骨頭斷裂的聲音。他是我父親。

　　有一種聲音從它身體的每個角落傳來，嘎吱嘎吱，那是骨頭斷裂的聲音。那是我的村莊。

　　時間把父親拉成弓，父親的骨頭發出破碎的聲音。嘎吱嘎吱。

　　父親老了。

#你從哪一刻發現父親變老了##父愛如山 祝父親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