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不是“深喉”，隻是“活久見”。

　　我要講的“秘密”，之所以成為秘密，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它們都未能有幸變成現實。因為種種可考不可考，可說不可說的原因，那些沉默的大多數沒有“載入史冊”。不怕記不住，就怕忘不了，看《功夫熊貓3》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那些無緣變成事實的設想，在生命中的某些時刻，燃燒着某些人的激情。

　　你最好把這些“秘密”當作故事，那樣更能看出命運之神捉摸不透的脾氣。

　　★

　　《功夫熊貓》滾回去？

　　暑氣還未消散，2008年6月的一天晚上，我們在慶雲餐廳吃燒菜，在這家油膩的蒼蠅館子吃出了情義綿綿——自512地震之後，這是我們第一次團聚，有點陌生和小興奮。有人還帶着從戛納電影節趕回來的風塵，有人滿是天天災區采訪的沉重，有人帶着在災區做義工的驕傲……我們用這頓飯，慶祝電影記者的生活和工作即将恢複常态。

　　第二天我們去了上海電影節，電影節看的第一場電影就是《功夫熊貓》。那天，我真的是笑出了眼淚——如果你連續一個月天天去災區報道抗震救災，一定會格外珍惜此時此刻的歡笑。就像保羅·奧斯特在《幻影書》中所描繪的那樣，當你逐漸麻木之後，歡樂比悲痛更有力量。

　　當我們在MSN上興奮地推薦這部電影，卻被一條新聞激怒：6月15日，行為藝術家趙半狄給國家廣電總局寫信，“堅決反對《功夫熊貓》在中國放映”，他帶着寫着“不容許好萊塢在劫後餘生的中國撈金！《功夫熊貓》滾回去”的橫幅趕到國家廣電總局門前，散發800份傳單。這場“行為藝術”的最後結果，是讓《功夫熊貓》在中國公映的首日，唯獨成都地區推遲了放映——雖然隻晚了一天。

　　想必你能理解當時《功夫熊貓》對于我們的特殊意義——這不是“二次傷害”，你不能用這種粗暴的方式剝奪想重新獲得歡笑的權利，這就像《盜夢空間》裡的陀螺，我們用它來驗證生活是否恢複正常化。記得我在朋友的采訪報道中痛斥“無知導緻偏見，狹隘阻礙發展”——現在想想真是圖樣圖森破，到底是誰在消費災難消費大熊貓？别人哪裡是無知，明明是揣着明白裝糊塗。

　　《功夫熊貓2》請進來！

　　2008年10月22日，夢工廠動畫CEO傑弗瑞·卡森伯格用私人飛機載着《功夫熊貓》制作團隊來到成都，前往成都大熊貓繁育研究基地、青城山等地采（旅）風（遊）。

　　《功夫熊貓》全球大賣，尤其是中國市場空前成功，好萊塢發現隻要在電影中植入“中國元素”就像開動了印鈔機。鮮為人知的是，創作了“阿寶”的創作團隊中許多人甚至沒見過真熊貓，于是就有了“功夫熊貓拜見真熊貓”。而這一切，容我追溯到當年一名電影記者與安吉麗娜·朱莉的一問一答。

　　将時鐘撥回2008年5月15日，在《功夫熊貓》戛納首映發布會上，我的那位哥們也許已經歸心似箭，但還是職業地搶到了提問機會，他問為嬌虎配音的安吉麗娜·朱莉是否知道3天前中國四川發生的大地震。當時懷孕八個月的朱莉用“當然知道”做出回應，并表示“願意幫助那裡的孩子們重建學校”，影片制片人順勢表示想到四川看一看……這聽起來很“官方”，但是！但是！但是！（重要的事說三遍），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夢工廠動畫抛出的橄榄枝在9月收獲了一份來自成都的邀請——這個也許他們從未聽說過的城市抛出了一個耐人尋味的誘餌——“阿寶的爸爸為什麼會是隻鴨子（當初我們都以為是鴨子）？我們覺得成都會給出一個答案！”

　　好萊塢需要中國市場，成都需要國際影響。一個需要消除“政治影響”，不再被當做外來搶錢者；一個需要危機公關，展示“災後依然美麗”，夢工廠打出的“中國牌”和成都打出的“熊貓牌”，就像是周瑜和諸葛亮在商量破曹之策時，各自在手心寫下“火攻”二字一樣，不謀而合。

　　相愛容易相處難，在《功夫熊貓2》與成都2年多的熱戀背後，不是一句“成都元素零成本植入好萊塢大片”那麼簡單，你也許很難想象當時雙方為這段感情投入了多大的激情。

　　傑弗瑞·卡森伯格當時的某些瘋狂想法現在已經實現，有些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太瘋狂——

　　比如，《功夫熊貓2》就設法搞成合拍片。

　　峨影廠差點就成了中方合作夥伴，但關于合拍片複雜的資格認定讓人望而卻步——除了美方敏感的版權問題、參加境外影展，“外方主要演員比例不得超過主要演員總數的三分之二”這條如何破？現在我們知道答案了——東方夢工廠。

　　比如，《功夫熊貓2》全球首映禮放在成都。

　　作為一個創造了《獅子王》、《馬達加斯加》等動畫電影的人，卡森伯格對于首映式有着童話般的設想。首映禮将是宏大的，從武侯祠延續到青城山；首映禮将是水陸空三位一體，從錦江水面到天府廣場再到夜空中的熊貓煙花，天府廣場将建兩個全球最大的移動IMAX銀幕放映影片，所需器材、設備均由夢工廠負責從美國運到中國，再裝台、調試……照傑弗瑞·卡森伯格先生的原話——希望在成都做一場能和北京奧運會、上海世博會媲美的超大型首映式！

　　當然，首映禮少不了好萊塢巨星。安吉麗娜·朱莉甚至準備和布拉德·皮特帶着孩子們一起來……這就像是NBA中國賽，将是好萊塢的頂級秀。

　　然而計劃沒有變化快，原定6月中國公映的《功夫熊貓2》檔期被迫提前到了5月26日（請自行百度到底什麼大片不得不讓）。大型活動也不适宜，作為一個縮水版的替代方案，準備在成都做一個記者發布會。

　　3月，來自美國的一個專業團隊到成都考察首映禮場地。

　　安吉麗娜·朱莉的私人保镖據說是海軍陸戰隊前隊員。在熊貓基地考察時，他拿着我們提供的地圖看了又看，最後還是決定用自己的腳丈量，自己手繪了一幅地圖。也是他強烈要求閉館，偏偏熊貓基地是見過大世面的……

　　一度我們以為問題出在對安保問題的理解，其實時間才是最大的敵人，好萊塢明星的檔期，上百名外國記者的簽證……4月，在洛杉矶夢工廠動畫舉辦的發布會上，我們親手向安吉麗娜·朱莉和傑克·布萊克、加裡·奧德曼贈送了熊貓玩偶，但内心的台詞卻是——再見。

　　卡森伯格說：“我到了非洲，于是出了一部《獅子王》。我到了成都，于是做了《功夫熊貓2》。我的電影是對非洲的禮贊，是對成都這個熊貓故鄉的禮贊。”

　　這樣深情的表白，如果放在夢幻的全球首映禮上，隻會讓人想到一個表情——完美！

　　《功夫熊貓3》

　　早（zhao）到鵝（er）子之後……

　　2016年1月19日，在上海參加《功夫熊貓3》首映。看完電影突然有點百感交集，在等待彩蛋的漫長過程中，隐藏于黑暗中的記憶突然像密密麻麻的字幕般湧入腦海——順便說一句，正如進口車國産化之後都會減配一樣，不用等彩蛋了。

　　在《功夫熊貓2》中，估計全世界沒有幾個人注意到結局處隐藏在石頭上的“青城山”三字；而《功夫熊貓3》雖然再無“擔擔面”等符号化的中國（成都）元素在片中直接出現，但主創每次采訪再三強調靈感來自青城山。拍到第三部，一封寫給中國的情書變成了家書。中國元素不再是符号化的表象，而是一種融入情節的情感。記得2011年《功夫熊貓2》上映前，影片藝術總監Zibach來成都，談到電影說過一句話，“這不是産品的植入，而是我們對成都的感謝。”

　　草蛇灰線，伏行千裡。當年成都采風的伏筆對《功夫熊貓》系列續集故事情節、角色設定、人物走向的巨大影響，在這一集中集中顯現。“帶鵝子回家”的故事，正能量滿滿，一切都如我們當初想象的那樣完美，但這種完美也意味着沒了懸念和驚喜。

　　熱戀中的男女都明白“談錢傷感情”，感情投資不是品牌植入天價買買買，而是植入一個想法，等它慢慢發酵——隻是，從一個構思到變成現實，何其漫長。發出一個信号，等待接收，再反饋信息——文化差異也許比《火星救援》中NASA給火星上的馬特戴蒙交流延時更久、更困難。等到最後，終于等到你，花兒已謝了。

　　這樣的“延時”，正體現了藝術創作與營銷宣傳的本質不同。而我們經常以為反正時間不要錢，其實時間成本是最耽擱不起的。

　　命運出于其古怪的性格編出了另一個版本的雞湯故事：

　　一個男人對他想要追求的女人說，為證明我的愛，我會在你樓下等100天。每天日出之後，他都拿着花站在樓下深情地望向樓上女人的窗戶，無論風吹雨打……漸漸的，女人被感動了，決定等到第100天就下樓嫁給他……太陽第100次升起，芳心暗許的姑娘迫不及待地推開窗戶望向樓下——男人不再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