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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第五回賦文

最後一篇

原文//

歌畢，還要歌副曲。警幻見寶玉甚無趣味，因歎：“癡兒竟尚未悟！”那寶玉忙止歌姬不必再唱。自覺朦胧恍惚，告醉求卧。警幻便命撤去殘席，送寶玉至一香閨繡閣之中，其間鋪陳之盛，乃素所未見之物。

解釋：

甚無：甚，很，非常。甚無就是沒有一點兒。癡兒：天真無知的人，多指少年男女。自覺：自己感覺到。朦胧恍惚：神智迷糊不清。

告醉：告訴别人自己喝醉了。求卧：請求躺下。殘席：剩餘的宴席。香閨繡閣：指女子的内室。

其間：那中間，其中。鋪陳：擺設，布置。鋪陳之盛：之，助詞，用在主謂結構之間，取消句子的獨立性，使變成偏正結構，不譯。

盛：豐富，華美。乃：竟。素：從來素所未見：從來沒見見過。

譯：

唱完，還要唱副曲。警幻見寶玉沒有一點兒興趣，因此歎息說：“天真無知的人竟然沒有領悟。”那寶玉連忙止住歌姬不必再唱，自己感到神智迷糊不清，告訴别人自己醉了，請求躺下休息。警幻便命令撤掉殘席，送寶玉到一女子的内室之中，那中間擺設華美，竟然是從來沒有見過的物品。

原文//

更可駭者，早有一位女子在内，其鮮豔妩媚，有似乎寶钗，風流袅娜，則又如黛玉。正不知何意，忽警幻道：“塵世中多少富貴之家，那些綠窗風月，繡閣煙霞，皆被淫污纨绔與那些流蕩女子悉皆玷污。

解釋：

可駭：令人驚訝、震驚。其：代詞她。鮮豔：豔麗。有：又的意思。似乎：仿佛，有些像。

風流：風韻美好動人。袅娜：女子體态柔美輕盈。則：卻。

綠窗：泛指一般女子的居室。風月：男女之間的情事。綠窗風月：閨房裡的風月情事。

繡閣：舊時女子閨房。煙霞：本義煙霧和雲霞，也指山水景物。繡閣煙霞：閨閣裡的山水景物。

纨绔：泛指富家子弟。流蕩：放蕩。

譯：

更令人驚訝的是，早有一位女子在内，她豔麗妩媚，又好像寶钗；風韻美好動人，體态柔美輕盈，卻又像黛玉。正不知道什麼意思，忽然警幻說：塵世中多少富貴之家，那些閨閣中的風月情事、山水景物，都被淫亂污穢的富家子弟和那些放蕩的女子全都給玷污了。

原文//

更可恨者，自古來多少輕薄（bo二聲）浪子，皆以好色不淫為飾，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飾非掩醜之語也。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會，雲雨之歡，皆由既悅其色，複戀其情所緻也。吾所愛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

解釋：

輕薄：輕佻，放蕩。浪子：風流子弟，不務正業的青年。作案：進行犯罪活動。飾非：粉飾掩蓋錯誤。

知情更淫：知道了男女之情更加淫亂。是以：因此。巫山之會，雲雨之歡：都出自成語巫山雲雨。

戰國宋玉的《高唐賦》說，楚國的先王遊覽高唐地區，因為疲倦睡着了。夢到一個仙女，仙女自薦枕席。然後先王臨幸了仙女。二人臨别，仙女說，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台之下。這個典故就用作男女幽會。

悅：喜歡。戀：留戀。“所……者”：意思是之所以……的原因。

譯：

更可恨的是，自古以來，多少輕佻風流子弟，都以好色不淫蕩作為掩飾，以男女之情，不是淫蕩近而行事，這都是粉飾掩蓋錯誤醜陋的話。好色就是淫蕩，懂得男女之情更加淫亂。因此，男女之間幽會雲雨，都是由于既喜歡其色，又留戀其情所導緻。我之所以愛你的原因，是因為（你是）天下古今第一淫人。

原文//

寶玉聽了，唬的忙答道：“仙姑差了。我因懶于讀書，家父母尚每垂訓饬，豈敢再冒淫字。況且年紀尚小，不知淫字為何物。”

解釋：

唬：吓。差了：錯了。懶：懈怠。尚：還。家父母：家，謙辭，稱自己。家父母就是我的父母。

垂訓：垂示教訓。垂，敬辭，多用于尊稱長輩上級對自己的行動。饬：通敕，告誡。冒：不顧。

譯：

寶玉聽了，吓得忙回答說：“仙姑錯了，我因為在讀書上懈怠，我父母還每次垂示教訓告誡，怎麼敢在不顧淫字，況且我年紀還小，不知道淫字是什麼東西。”

原文//

警幻道：“非也。淫雖一理，意則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過悅容貌，喜歌舞，調笑無厭，雲雨于時。恨不能盡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此皆皮膚淫濫之蠢物耳。”

解釋：

一理：一個道理。意：意思。有别：有區别。無厭：不滿足，沒有限止。于時：在這時候。

片時：片刻。趣興：樂趣，興緻。淫濫：淫亂放蕩。耳：罷了。

譯：

警幻說：“不對。淫雖然是一個道理，意思卻是有區别。像世上的好淫的人，不過喜歡容貌，喜歡歌舞，調笑還不滿足，這時候又雲雨，恨不得全天下的美女供我片刻的樂趣，這都是皮膚淫亂放蕩的蠢東西罷了。”

原文//

如爾則天分中生成一段癡情，吾輩推之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可語達。汝今獨得此二字，在閨閣中，固可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闊怪詭，百口嘲謗，萬目睚眦。

解釋：

爾：你。天分：天生，天賦。吾輩：我輩，我們。心會：心中領會。神通：感應溝通。

迂闊怪詭：成語，不切實際，不合常理。百口嘲謗：衆人嘲笑毀謗。萬目睚眦：衆人瞪目表示憤怒。

譯：

像你就是天生生出一段癡情，我們推斷它是意淫，意淫兩個字，隻可以心中領會而不可以口頭相傳。可以感性溝通，而不可以用語言表達。你現在獨得這兩個字，在閨閣中，固然可以作良友，但是在世道中免不了不切實際，嘲笑毀謗，衆人瞪目。

原文//

今既遇令祖甯榮二公剖腹深囑，吾不忍君獨為我閨閣增光，見棄于世道，是以特引前來，醉以靈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将吾妹一人，乳名兼美字可卿者，許配于汝。

解釋：

令：敬辭，用于對方的親屬或有關系的人。剖腹：剖開腹部，比喻滿懷誠意。

深囑：深深地囑咐。君：敬辭，稱對方。見棄：被遺棄。

醉以靈酒：用靈酒讓你喝醉。沁以仙茗：用仙茶讓你沉浸其中。警以妙曲：用妙曲讓你警醒。

譯：

如今既然遇到你祖宗甯榮二公，滿懷誠意地囑咐，我不忍你僅僅為了我們女子增光，被世道遺棄，因此特地引你前來，用靈酒讓你喝醉，用仙茶讓你沉浸其中，用妙曲讓你警醒。再講我妹妹一人，小名兼美，字可卿許配給你。

原文//

今夕良時，即可成姻。不過令汝領略此仙閨幻境之風光尚如此，何況塵境之情景哉？而今後萬萬解釋，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間，委身于經濟之道。”

解釋：

今夕良時：今晚吉時。成姻：成婚。仙閨：仙女的住所。塵境：佛教稱色聲香味觸法為六塵。

塵境就是現實世界。而：因而。萬萬：務必。改悟：改過醒悟。前情：舊情。

孔孟之間：孔孟，是儒家代表人物孔子和孟子，這裡指代儒學。委身：托身。經濟之道：經世濟民之道。

譯：

今晚吉時，就可成婚。不過讓你領略這仙女閨房，太虛幻境的風光尚且這樣，何況現實世界的情景呢？因而今後務必解釋，改過醒悟舊情，留意于儒學之中，托身于經世濟民之道。

原文//

說畢便秘授以雲雨之事，推寶玉入房，将門掩上自去。那寶玉恍恍惚惚，依警幻所囑之言，未免有兒女之事，難以盡述。至次日，便柔情缱绻（qian.quan都是三聲），軟語溫存，與可卿難解難分。

解釋：

秘授：秘密傳授。雲雨之事：男女之事。兒女：指男女。盡述：詳細描述。

柔情缱绻：情投意合，難舍難分。軟語溫純：成語，以溫婉輕柔的話語安撫慰藉。難解難分：成語，形容關系親密，難以分離。

譯：

說完，秘密傳授給寶玉男女之事。推寶玉入房，将門掩上自動離去。那寶玉恍恍惚惚，依照警幻所囑咐的話，免不了有男女之事，難以詳細描述。到第二日，便情投意合，難舍難分，以溫婉輕柔的話語安撫慰藉，和可卿關系親密，難以分離。

原文//

因二人攜手出去遊頑之時，忽至一個所在，但見荊榛遍地，狼虎同群，迎面一道黑溪阻路，并無橋梁可通。正在猶豫之間，忽見警幻後面追來，告道：“快休前進，作速回頭要緊！”

解釋：

遊頑：頑同玩，就是遊玩。所在：地方。但：隻。

荊榛遍地：荊榛，灌木。灌木叢生，形容障礙多難以行走。同群：共處。作速：趕快。

譯：

于是二人攜手出去遊玩的時候，忽然到達一個地方，隻見灌木叢生，虎狼共處。迎面一條黑色的溪水擋住去路。并沒有橋梁可以通過。正在猶豫之間，忽然看見警幻從後面追來，告訴說：“快不要前進，趕快回頭要緊。”

原文//

寶玉忙止步問道：“此系何處？”警幻道：“此即迷津也。深有萬丈，遙亘（gen四聲）千裡，中無舟楫可通，隻有一個木筏，乃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撐篙（gao一聲），不受金銀之謝，但遇有緣者渡之。

解釋：

遙亘千裡：遠隔千裡。舟楫：船和槳，借指船隻。篙：撐船的竹竿或木杆。

譯：

寶玉連忙止住腳步，問道：“這是什麼地方？”警幻說：“這就是迷津，深有萬丈，遠隔千裡，中間沒有船隻通過，隻有一個木筏。是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撐篙，不接受金銀感謝，隻遇到有緣者渡他們過去。”

原文//

爾今偶遊至此，設如堕落其中，則深負我從前諄諄警戒之語矣。”話猶未了，隻聽迷津内水響如雷，竟有許多夜叉海鬼将寶玉拖将下去。吓得寶玉汗如雨下，一面失聲喊叫：“可卿救我！”

解釋：

爾今：如今。設如：假如。諄諄：反複告誡。夜叉：梵語音譯，佛教徒說的能吃人的惡鬼。

拖将：将，助詞，用在動詞後面，不譯。失聲：下意識的喊叫。

譯：

如今偶然遊玩到這裡，假如墜落其中，則深深辜負我從前反複告誡警戒的話了。話還沒說完，隻聽迷津内水響像打雷，竟有許多夜叉水鬼将寶玉拖下去。吓得寶玉汗如雨下，一面失聲喊叫：“可卿救我！”

原文//

吓得襲人輩衆丫鬟忙上來摟住，叫：“寶玉别怕，我們在這裡！”卻說秦氏正在房外囑咐小丫頭們好生看着貓兒狗兒打架，忽聽寶玉在夢中喚他的小名，因納悶道：“我的小名這裡從沒人知道的，他如何知道，在夢裡叫出來？”

解釋：

輩：等，類。卻說：舊小說的發語辭，後頭接的都是重提上文說過的事。

譯：

吓得襲人等衆丫鬟忙上來摟住，叫：“寶玉别怕，我們在這裡！”上文說過秦氏正在房外囑咐小丫頭們好生看着貓兒狗兒打架，忽然聽到寶玉在夢中叫她的小名。因此納悶說：“我的小名這裡從來沒人知道的，他如何知道，在夢裡叫出來？”

原文//

正是：一場幽夢同誰近，千古情人獨我癡。

解釋：

正是：一場幽遠的夢境同誰近，千百年來的有情人唯獨我最癡情。

第五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