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火鍋

活了這麼一把年紀,我始終是一個“黑拇指”。幾乎沒養過花,隻養草,養死的草這麼多年也頗不少了。

今年夏天的某一天,給兒子荷包照了一張站在陽台上的背影,忽然想起去年也照過一張差不多的,從文件夾裡找出來,發現除了娃長肉長高了之外,另一個變化就是:去年我家陽台上光秃秃,今年綠油油。

是的,今年不知道為啥,家裡的植物忽然都奮發生長起來。

去年從宜家買了一盆小小的碧玉,中規中矩地活了很久。盆子有點小,土就那麼一點點,它也就一直那麼大,慢慢地,葉子失去了光澤。春天的時候,我抛棄了一棵跟了我們十幾年的巴西木。它不旺盛,但是也不枯死,這麼多年站在那裡,像一個木讷無趣的人。春天來的時候,它忽然衰老下去,越來越無精打采。有一天我忽然決定不再忍耐,一下子把它拔了起來,沒想到它的根那麼短小,和身軀的高大比起來簡直可憐。然後我把碧玉移植在了這個大大的盆子裡。瞬間從雞籠搬到了帶庭院的大别墅,它撒着歡兒地長起來,往上長還不算,還打着橫長,立志要把盆子全都占滿。

春天還買了兩盆一樣大小的碧玉,一盆放在陽台,一盆放在書房的窗台上。書房的碧玉嗖嗖地長,每天都生出嫩綠的卷曲的小葉子,陽台上的碧玉生長得就慢很多。後來我把陽台上的碧玉挪到書房,很快它也一樣滿頭冒出嫩綠卷曲的小葉子。現在它們幾乎一樣高了。空氣、陽光、水分……這裡面的奧秘我無從得知。

去年清明從老家拿回來一個以前農村常用的粗陶面盆,非常沉重。我做面食不多,偶爾用不鏽鋼盆子發點面,後來經我媽調教,面食手藝上有了點進步,這才發現用粗陶盆子和面有多麼科學——揉面的時候盆子不會輕飄飄地跟着走。但是我拿回來的面盆已經被我種上了綠蘿。我家的小時工蘇大姐說這個盆子不漏水,養花怕是不行。沒想到這盆綠蘿非常之旺盛,蓬勃到花架子上都放不住,須得再給它另尋個去處了。

以前寫過文章,向往家裡開着“五萬朵太陽花”。我這個年紀的人多對太陽花有情結,我們小時候,太陽花叫“死不了”,好像永遠死不了一樣。可是顯然太陽花和我緣分不夠。我買的種子先是不肯發芽,後來發芽了好生侍候,春天天氣還冷,每天太陽出來搬出去、太陽下山搬進屋來。芽細弱,不敢澆水,都是把花盆泡在水裡慢慢浸。就這樣寶貝一樣過了一個月,芽們還是都慢慢變黃,彎下腰去默默地死了。于是又從淘寶買了大棵的已經開花的植株,倒是順利地活了,可是堅決不肯開花,那硬硬的綠色的花苞本來應該越來越蓬松、越來越柔軟,“心花怒放”這個詞再準确不過——可是它始終這麼緘默着,從青色變成紫色,決不開花。有一次看我表妹在朋友圈曬娃的照片,娃在他外婆家院子裡玩耍,旁邊一大盆郁郁蔥蔥、花朵五顔六色的太陽花,我留言表示要掐幾棵回來,表妹說整盆都拿去,然而我至今還沒時間回去。我媽媽在家裡給我養了兩盆,來濟南的時候用袋子提了來,養得特别好。她說在家裡每天跟着太陽挪花盆,看到花開就覺得着急,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給我送過來。然而到我家裡也不怎麼肯開花了。我把以前花苞結的花籽都仔細保存了,想等明年春天種下去——如今的新品種都不再結籽了。

去年雖然别的植物都不好,但唯獨養大了一盆喇叭花。我喜愛喇叭花,因為這是我小時候唯一會畫的花,畫完用蠟筆用力塗上紅色或者紫色。喇叭花攀着陽台的欄杆密密地長了一片,開淡紫色的花朵,像是一個縮小景觀的婚禮背景花牆。

今年并沒有種喇叭花,但是去年喇叭花的花盆裡長出了細細弱弱的一棵,碧綠透明的觸角像是失明了一樣,找不到可供攀爬的欄杆,我把它一次次纏在欄杆上,它又一次次無力地滑落下來。後來我對它不再抱希望,可是有一次晾衣服的時候低頭一看,發現它認認真真地開了一朵花,在枯黃零落的葉子中開了一朵端端正正的花。那是它開過的唯一一朵花,不久它就完全枯萎下去,死了。

前天朋友到家裡來玩,誇獎我客廳裡養的幾棵蘆荟和蓮花掌還不錯,我立刻引為知己,把她帶到陽台和書房去,一一介紹我的草,替它們感到養在深閨人不知的寂寞。

家裡花草繁密的一個問題就是小蟲子衆多。買了殺蟲劑,可是有點下不去手。晚上蟲子們争先恐後圍繞在屋頂的燈旁,想盡辦法離那光明近一點再近一點,燈罩裡黑壓壓一層蟲子的屍體。

又下雨了。今天下午像是住在一塊潮濕的大海綿裡,不打雷,甚至也不怎麼陰天,二話不說就呼呼地下起來,像得了抑郁症的人動不動就滿臉眼淚而自己渾然不知。不管什麼時候下雨,身體裡都會有一個機關動一下提醒我:我的娃在哪裡?哪怕他就在我的眼前。

主播：朱若彤

後期剪輯：邱志強

值班主編：王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