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李來（湖南懷化人）

撰文：木哥

讀過很多故事，也想講講自己的故事，把這十多年的經曆總結起來，一路有歡笑和心酸，可竟也說着說着感覺時間都在停止了，往事曆曆在目，這一刻隻屬于自己。

我叫李來，南方人，從小在山區長大，幸運的是讀了高中，雖然勤奮好學，可抵不過家庭變故帶來的選擇，那個時候大家的選擇都是以東莞為主，于是我也就隻身一人去了隻聽人說過的東莞。

一 、 找工作很難還被小中介忽悠

到了東莞跟堂哥和家族兄弟總共借了1100元，我就離開他們獨自一人找工作，沒有任何技能，沒有任何工作經驗，在這之前除了村裡、鎮上、縣裡，我還沒去過任何的地方。

那時候的東莞遍地的工業區，到處都是工廠和出租屋，臨時房一晚10元，幾乎每個便利店門口都有公話亭，晚上還幾乎爆滿，畢竟那時候一個月加上加班，正規大企業的普工一個月在努力加班下收入也最多就是1000左右，小廠可能連700都不到。

我在東莞的東城、寮步一帶找工作，由于人生地不熟的，也沒找中介，堅持自己一個人找工作，在不認識路的情況下，看公交站台哪些經過有工業區的，就坐着公交車瞎轉。

東城的溫塘工業區、周屋工業區、桑園工業區去了好多次，比較熟悉。電子廠不招男普工，手袋廠那活真做不來，玩具廠不打算進。我甚至經常從東城的溫塘走路到寮步鎮的下嶺貝工業區，那時候的偉易達也隻要女工，男工得通過中介。我坐公交到石碣鎮的石碣大橋那一帶，那邊好多家賣手機的，很繁華，由于沒有經驗，自己也沒有手機，甚至隻知道諾基亞、金立，去店裡應聘直接被拒絕。

在路邊到處都有進廠中介，沒有經驗的我就被騙了一回。我進去外面是一個小門店，貼了各種廠家，裡面是老闆的辦公室，這種店一般沒人，我就進去問了問，竟然讓我原地轉10圈檢驗健康，然後就問工作經驗，相進什麼廠。稀裡糊塗的我交了50塊，簽了幾份沒有法律效應的協議，帶着一張他們給的單子，我出門打摩托車去。路上摩的師傅說我被騙了，他也送了好幾個人去那家廠，出糧不準确，加班到兩三點第二天八點繼續幹活很正常，有點黑廠的那種，我聽着覺得也是就讓他把我帶到了寮步廣場。

二、成為電子廠儲備幹部

繼續省吃儉用的兜兜轉轉了十來天，在我身上還剩下300元的時候我在寮步幸運地進了一家1300人左右的電子廠，說是儲備幹部，可同樣是吃員工餐、和員工同宿舍，甚至幹的活就是給組長打雜。

我一天要往倉庫跑五到八趟的拉物料，得自己用手搖叉車拉着棧闆到車間裡還要分發到各條線，每次得找4個人簽字，還要抽檢産品的合格率，因為經驗不足縷縷出錯，可總算在半個月的時候搞明白了各種複雜的零部件問題。

剛開始工作嘛，基本上投入全部的熱情，因為這份工作是儲備幹部，還好不用頂崗，不用打螺絲，也不用做那種錫材料的焊接，到現在為止我完全不會，跟别人聊天時說我曾經幹過電子廠，真的沒有人相信。

拉物料就要等倉管員找好放到棧闆上，這個時間是可以休息的，我跟着一位四川籍的倉管聊天，也會幫他拿物料，這樣比較快，而不像其他車間的老油條那樣坐着等。他一看我的做派就知道我是新人，從各種聊天裡我們就慢慢地熟絡了起來。

他說這裡已經是他的第三份工作了，出來6年多了，一直做倉管，未來應該也幹這塊，現在物流業蓬勃發展，以後可以做配送做物流。也是從他這裡我知道了先進先出，ERP系統這些。

三、這份欣賞是相同經曆

二千年伊始的東莞，男的想進電子廠真的不容易，有些電子廠從技校直招，有些隻限女工，也導緻了女多男少的現象出現，男員工的成了香馍馍。

我們在廠裡穿上藍色的工裝，戴着一頂帽子，所有人看起來差不多都一樣，這是企業文化，也是區别于其他工廠。這種服裝普遍性是夏季是短襯衣冬季為長袖外套。

作為“幹部”，新分配來的員工的工段分配由我來完成。已經記不清是哪一天了，分來了三個女孩子，其中一個披肩直發，白白淨淨的，叫周蓓，名字也算是好聽，在情窦初開的年紀一下子就深深的被吸引了，我把她安排在質檢的崗位。

她的質檢由我培訓，我利用下班時間把各條生産線、各工段的作業要求、技術标準、動作規範、檢測重點、易出錯點、報表填寫都重新做了整理，這樣自己發現問題也方便，培訓新人也會很快。

她學得很認真，每次下班提交上來的報表幹淨整潔，基本上沒出過什麼錯。就這樣不知是我有意還是她有心的，我們總會投以對方不一樣的目光，偶爾對視兩個人還都會臉紅。

有一次因為品質問題，課長讓我挑選3名品檢員和他一起去客戶工廠，在路上和周蓓聊天才知道她高二辍學，剛出來沒經驗，我也說了我的情況，兩個人似乎有了共同語言。

她寫的字很漂亮，字如其人。在那個很容易就找到女朋友的電子廠裡，很多男員工都有對象，有些換女朋友時間都很快。我約周蓓出去走走，她很謹慎，拒絕了兩次，第三次才說那就在廠附近才答應出來，我會給她買水，也會買地攤上她喜歡的兔子公仔給她。随着了解的深入，我們聊天的話題增多，從學校、家鄉、音樂、雜志到夢想。

我是進廠第三個月了才買的一部直闆彩屏手機，周蓓應該是我在進廠半年了來的，她也沒有手機，她來幾個月了也沒有買，打電話回家就去公話亭打。

在一個星期六的中午，我接到老家爸爸的電話，說是在家裡給我說了一個女孩子，不上學了都打工了就盡快成家，我說不想這麼早就定這個事，再說年齡還不到，為了爸爸發了很大的火。在快下班的時候我約周蓓晚上一起吃飯，去看電影，工廠太枯燥了，她竟然答應了，或許是看出了那天下午我心情不好的原因。

她以為我們隻會去鎮上的寮步天橋、嘉榮廣場，我說我們去市區走走，她說如果不回來就不去，我答應她一定回來。就這樣我們坐着公交車到了東城。

那時候對于市區我也沒來過幾次，有一次是到智通人才市場看工作的原因，有一次是找不到工作去新華書店呆了兩天。

市區霓虹閃爍，高樓大廈，車水馬龍，可對于我們這兩個剛進城的農家娃來說，一切是那麼陌生又那麼新鮮。兩個人都是第一次吃到肯德基，都是第一次進電影院看電影，買了爆米花和可樂，這種視聽感覺很是震撼。

晚上我們趕上了末班車回寮步，再打摩托車回廠裡，相約第二天再約。

四、一段遺憾的感情

我們相互愛慕，可她年底就要回家相親結婚，我們一如既往，沒越雷池。

第一年我沒回家過年，因為是剛出來上班，身上也沒什麼錢，連自己的一台筆記本電腦也沒敢買，想買部數碼相機也不敢買，這些都是不便宜的東西。

在我生日的時候我請了三天假，我邀約了周蓓，那天也沒給自己買什麼，倒是給她買了一部諾基亞手機，她開心極了，對她來說是一個月工資，對我來說是半個月工資。那一天，我們有了近距離接觸，都沒有經驗，兩個人顯得有點慌亂。

第二天我們去爬觀音山，累得一塌糊塗，她更是走不動了，我背着走好幾段，那種簡單的純粹的幸福、快樂、開心，或許在現在很難再找到了。

年底很快到來，她還是走了，我幫她拖着行李箱一起坐着公交車，把她送到常平火車站。她哭了，看着她排隊進站，我也覺得身上很冷。

或許這就是東莞的愛情吧，天南海北的相聚然後又是天各一方。她給我留下的就是幾張照片，還說此生可能都不會再見了，回去就訂婚，年後就結婚，再出來也不會再聯系我了。

回家結婚是大多數人的選擇，大多數人無法靠打工學到更高級技能改變命運，特别是女孩子更是難上加難，青春的時間很短，社會資源很少，那時候很多打工的根本不知道淘寶，加上認知的局限，終究是工字不出頭。

東莞的愛情是青春飛揚的，也是刻骨銘心的，有回家探親一去不回的，也有有情人終成眷屬的。

五、後續

後來廠裡擴增設備，更改了生産流程，我不再去拉物料了，和組長一起做6條生産線的管理，從進料到品檢、測試、打包的全流程。一年過後我終于成為把儲備二字去掉的幹部，在車間辦公室裡有了一張辦公桌，成為了生産處的主管，這在那時候是多麼難得的事啊，跟着課長處理整個生産三處的工作事務，有時候也會跟着他一起出差到上遊供應商和下遊客戶那裡。在廠裡也有了個單間宿舍，吃幹部食堂，這裡菜品更豐富人也少還有水果，也很少排隊，連工牌都從藍底變為紅底了。

在這裡五年後，我也離開了寮步，可最難忘的隻有周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