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金馬獎最佳劇情片獎頒給了由内地青年導演胡波拍攝的《大象席地而坐》。

《大象席地而坐》于2017年初拍攝完成，當年10月12日，導演胡波在家中自缢身亡，年僅29歲。

死去比活着輕松太多了！

不知承受了多少痛苦，胡波選擇了用更為輕松的方式來逃離這個冷漠、自私的世界。

（網上流傳的胡波與投資人王小帥的聊天截圖）

胡波剪輯出的《大象席地而坐》有四個小時，投資人王小帥認為要考慮到投資人及市場，硬逼着胡波将電影剪輯成了兩個小時。

王小帥夫婦看完兩小時版本的電影時很滿意，讓胡波按照這個思路完成剪輯，但胡波不幹了。

電影縮短時長後，失去了大量的長鏡頭和留白，人物情緒蕩然無存，電影也失去了靈魂。

《大象席地而坐》是胡波經曆過無數次痛苦創作而成的孩子，他不能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毀掉。

胡波找到了相關專業人士，并得到了四小時版本的電影比二小時版本的更具藝術觀賞性的肯定。

端午節，王小帥夫婦請大家吃飯，胡波在飯局上提出想要四小時版本的剪輯；

王小帥的老婆劉璇當場對胡波破口大罵，雙方徹底翻臉。

胡波想找人買下電影的版權，制作成本僅73萬的電影，王小帥夫婦要價350萬，其中，王小帥個人的監制費就是“250萬”。

（左為胡波，右為王小帥）

找不到下家的胡波隻能裝孫子，拉下臉來分别給王小帥夫婦道歉，并告訴他們自己将全力做好兩小時版本的剪輯，唯一的要求是保留四小時版本的導演剪輯版。

王小帥回複說，“如果你那兩小時的版本是為配合我們的話，請你不要配合了，因為我尊重導演，但不尊重一個導演的癡念。你不怕丢人，我還怕丢人呢。”

劉璇回複說，“明天就會給你發律師函。已經一而再再而三了，請你不要找借口拖延了。你自己做事不負責任，恕我們也不能再奉陪了。這不是開玩笑的事。”

6月27日，冬春影業向胡波發送溝通函，直接要求解除導演聘用合同。

1

死者生前感受到的生活和世界，都在他的作品中有迹可循，一個關于冷漠、自私、逃離的故事。

電影有四個主人公，分别為混混頭子于城，離家出走的少年韋布，發生師生戀的黃玲，即将被家人趕到養老院的王金。

影片一開始，就出現了一組詭異的對話：

男人：“給我倒杯水。”

女人：“你趕緊滾吧。”

男人：“我晚上再走。”

女人：“不行。”

男人：“為什麼？”

女人：“我得去單位交報告，下午可能要開會。”

男人：“你點煙，有時候會沾上嘴唇的皮，然後煙蒂上會有血，看見了嗎？”

女人：“所以呢？”

男人：“因為你剛才沒給我水啊。”

女人：“我真得走了。”

這段對話是在于城睡了朋友老婆之後的清晨發生的，兩個人各自說各自的事。

對話中，于城睡完嫂子後淡定地抽煙，淡定地責怪嫂子沒給他倒水。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湊巧的是，那天清晨于城的好朋友回家了，發現于城後就從陽台跳了下去。

于城跑下樓後看見了好朋友的屍體，倉皇而逃。

和嫂子在公元碰面，邏輯鬼才于城把責任全部推到嫂子身上：

嫂子的回應也直截了當，甩了他一巴掌，并反問：“誰想知道你怎麼想的。”

于城繼續推卸責任，

“我不覺得有什麼，是他自己要跳的，

你虛榮，他埋單。”

一般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大事的人，會找自己最近親或者最喜歡的人傾訴，于城約他的女神見面。

他把自己的近況（睡了嫂子導緻兄弟跳樓）告訴女神，并對她說，正是因為女神不見他，他才去睡嫂子，才導緻好朋友跳樓。

女神聽完于城的描述，甩下了一句話：

“你是不是有病？”

于城帶着病态的邏輯，向自己最喜歡的人傾訴，希望得到一些安慰來緩解心中的痛苦；

隻是女神用陌生人的冷漠回應他。

2

韋布的爸爸因受賄待業家中，媽媽每天開着電動三輪車去礦區賣衣服。

父子沒有一絲的情誼，爸爸一大早就罵韋布；而韋布看到他藥掉地上了，也不伸手幫他撿一下。

（韋布的爸爸腿受傷綁着石膏）

氣急的父親瞪着他，說，“你走吧。”

這是一種極其壓抑的氣氛，在昏暗的光線下，父子之間的冷漠針鋒相對。

韋布所就讀的高中是全市最差的中學，明年就要被拆了。

來到學校的韋布，走進副主任的辦公室，賠桌子的錢，和韋布發生了以下對話：

副主任：“學校快拆了。”

韋布：“那我們怎麼辦？”

副主任：“你們？該去哪就去哪。”

韋布：“你呢？”

副主任：“我去新學校，換個辦公室，很大。你們呐，就去全市最爛的高中，畢業後一半人去市場賣烤串。”

這對話裡信息量很大，說明老師打心底裡瞧不起學生，瞧不起學校。

副主任對韋布說出了珍藏已久的話，而且将優越感建立在自己和學生命運的比較之上：

自己換大辦公室；學生賣烤串。

雖然韋布在家裡有冷漠的父親，在學校有冷漠的老師，但他有個好朋友叫徐凱。

徐凱被于帥（混混頭子于城的弟弟）偷了他的手機，讓韋布幫忙。

（從左至右分别為于帥、韋布、徐凱）

當于帥盛氣淩人地質問徐凱時，韋布護着他，而且他一直堅信徐凱沒有偷手機。

至于為什麼堅信，隻是因為徐凱是他朋友，他相信他朋友。

（其實徐凱偷了手機）

于帥很不幸，在和韋布的拉扯中踩空掉下了樓梯，住進了醫院。

韋布見狀，立馬逃跑。

3

韋布在準備遠走他鄉之前去找了黃玲，希望她可以和他私奔。

黃玲對韋布冷嘲熱諷了一番，并拒絕了他的邀請，轉而去和副主任相會。

黃玲和她的單親媽媽一起生活，媽媽做銷售工作，總喝酒，晚上喝醉酒到家，躺沙發上就睡到天亮。

黃玲不喜歡待家裡，因為家裡又髒又亂，每天早上起床她就要給她媽媽撿衣服。

恰好學校的副主任對她很好，她就常和副主任吃飯，順帶去他家坐坐。

黃玲喜歡呆在副主任家，因為他家幹淨、整潔、明亮，讓她身心愉悅。

黃玲和副主任在一塊的照片被人拍到并傳到了網上，全校都知道了這件事，副主任和黃玲是最後知道的。

得知傳言後的副主任很生氣！他對黃玲說：

“你走吧，你把我毀了。

我去不了新學校了。”

一個糟老頭對17歲的少女說：“你把我毀了。”

這個台詞顯得有點搞笑、荒誕，但是放在這部電影裡，卻又極大程度地體現了副主任的冷漠、自私。

黃玲聽到副主任的話後，眼睛血紅，眼淚充滿眼眶卻沒流出來，憤怒與悲傷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人看了十分心疼。

回到家，黃玲想要和媽媽傾訴自己的事，還沒正式說出口，就來了句：

等黃玲說完，沒一句安慰的話，隻有反擊和埋怨：

母親：“嫌家裡髒可以找小時工啊？！”

“我每天工作那麼忙，你在幹嘛，就寫點沒用的破作業！”

“你根本就不知道活着是怎麼回事，

我哪有精力給你去營造你喜歡的東西，我自己還一團糟搞不清楚呢。”

黃玲：“我過得太糟了。”

母親：“這都不是因為我。”

沒多久，副主任的老婆帶着副主任找到黃玲家來了，黃玲從自己房間逃走，聽見媽媽被副主任的老婆罵，又回家抄上門口放着的棒球棒，把副主任和他老婆打倒在地，然後去往火車站。

4

老金退休了，養老金在兒子手上，他和兒子一家三口住一起；

他住陽台。

兒子想把老房子賣了，再買個學區房好供女兒上好學校，新房子很小，沒有老金的容身之地，所以隻能委屈老金去養老院。

其實，本來老房子也沒什麼老金的容身之地，我不覺得陽台稱得上是容身之地，隻是兒子覺得新房子容不下老金這個舊人罷了。

老金白天出門，路遇惡犬向他狂吠，情急之下就拿石頭砸，把狗給砸死了。

這條狗的狗主人很着急，到處貼尋狗啟示，老金通過尋狗啟示找到了狗主人。

老金為了逃避責任，耍了個心眼，他把狗屍體裝進一隻袋子，然後對着狗主人說，他的狗咬死了自己的狗。

狗主人聽完老金的陳述，說：“你要多少錢吧？”

不對生靈表示同情，先問錢。

回到家，家人又逼老金去敬老院，兒子沒臉再說，換媳婦說了。

老金去敬老院轉了一圈，家人口中的溫馨他沒看到，他隻看到了灰色的老态以及無盡的孤獨。

心灰意冷的老金，決定報複兒子兒媳，他要帶着孫女去滿洲裡，看席地而坐的大象。

5

于城後來撥通了朋友媽媽的電話，告訴她，她兒子死的時候，他在陽台上。

韋布、黃玲、老金和他孫女，四個人一起坐着大巴前往滿洲裡。

在車站，老金本想回頭放棄，他對韋布說，

“你能去任何地方，可以去，到了就會發現，沒什麼不一樣的。”

“你站在這裡，你可以看到那邊的地方，你想那邊一定比這裡好，但你不能去，你不去，才能解決好這裡的問題。”

老金雖然活得久，懂道理，可是抵不過17歲韋布的一句話：

“去看看。”

那裡，可能會比這裡糟糕的生活，會不一樣吧。

如果一定要騙一個人，那個人，就是自己。

這裡的生活太糟糕了，這裡的人太自私了，那邊或許會不一樣吧。

胡波大學畢業後就和女友生活在一起。因為收入不穩定，有時還要靠家裡打錢維持生計，後來，女友沒給出理由就離開了他。

電影剪輯完成後，胡波曾試圖聯系女友，但收到五個字的回複：

“惡心不惡心。”

“在滿洲裡動物園，有一隻大象，它整天就坐那，可能有人老拿叉子紮它，也可能它就喜歡坐那，然後好多人就跑過去抱着欄杆看，有人要扔什麼吃的過去，它也不理。”

這是電影開場的獨白，也許胡波也去了另一個世界看大象，或者成為了大象，就坐那，誰也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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