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l 東坡琅

　　《天浴》是當代作家嚴歌苓創作的短篇小說，首次發表于1996年。由它改編的同名電影于1998年2月19日在新加坡首映；同年獲得第35屆台灣電影金馬獎最佳劇情片和第48屆柏林國際電影節金熊獎提名還被時代周刊雜志選入年度全球十大佳片。

　　《天浴》因為政治敏感和裸露雙重因素，一度作為著名的“禁片”，但這部小說卻是值得我們好好讀一讀。

　　小說講述了文化大革命晚期，一個城市女孩如何從開放到凋落，美好短暫的一生。故事很短，十幾歲的人生，但故事給人的震撼卻很長，它将人世間的親情、愛情、欲望、自私、冷漠以及那個特殊時代人性中的殘酷揭露得淋漓盡緻，讓人難過。

　　花樣少女的堕落

　　主人公文秀是一個城市女孩，她有一個幸福的四口之家，妹妹美麗，母親溫良賢惠，父親勤勞，是紡織廠的裁縫，會做拼接得很好看的衣服。從小在這樣一個充滿愛的環境裡長大的她美麗單純，天真爛漫，不懂人性的險惡。

　　當時上山下鄉盛行，文秀作為一個初中生也成為了知青下鄉活動中的一份子。剛開始她在四川山區的場部奶牛場工作，後來被安排到馬場放馬。

　　和她一起工作的是四十多歲的老金，因為以前打架被閹割，沒有性能力。

　　牧場隻有一頂帳篷，一條簾子，一邊是文秀的床，一邊是老金的地鋪。一男一女，在那荒無人煙的大草地竟也相安無事。

　　遠離了喧鬧的馬場生活也算簡單快樂，白天牧馬，看天空的白雲，晚上在一頂帳篷裡烤火喝着馬奶吃羊肉。很快六個月過去了，上山下鄉返程的日子到了。文秀像一個等待回家的小孩一樣收拾好行李，打扮美美地等待場部接她回去，等了一個星期卻不見半個人影。

　　不久後年輕的供銷社員來了，也帶了罪惡的源頭。他拿出蘋果告訴文秀回程的名額沒有了，回去需要關系，而自己有關系和能力。回家心切的文秀聽信了男人的話，不久便将自己給了他。然後傻傻等他帶來回城的消息，卻不知道自己從此将走上一條無法回頭的悲慘之路。

　　潘多拉魔盒一旦打開，罪惡的種子便種下了。男人離開後再也沒有回來過，之後源源不斷的男人進出帳篷。有時候一天竟有幾個人，半夜開着車來到帳篷。他們拉起睡夢中的文秀，粗暴地在她身上發洩着欲望，然後了無音訊。從此文秀便成為了他們眼中的婊子，人人都可以睡的破鞋。

　　而最後故事的結局是少女的夢破滅了，貞潔丢了，回家的路也永遠地斷了。她短暫的一生在那聲槍響後，和身後那灘雪水，埋葬在永恒的大草地。

　　默默守候的老金

　　如果說文秀在生命最後體驗到了那個時代所有的惡，那老金則是她感受到唯一的溫柔。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不苟言笑，默默放着自己的馬，也默默守候着這個單純的小女孩。

　　文秀喜歡洗澡，她躲在簾子裡擦身體，他便假裝睡覺。沙漠沒水，他便挖了個池子，鋪上防水布，将雪水融化曬熱，給她做天然的浴池。怕前來的人看到沐浴的文秀，他不惜開槍将對方趕走。他會在文秀半夜口渴時騎馬去十裡外的河邊打水，也會誓死保護着文秀不受他人的傷害。他愛文秀，卻隻能默默地，卑微、小心翼翼地愛。

　　他知道自己留不住文秀，知道她在犧牲自己，卻隻能拿男人們做愛時脫在床邊的鞋子出氣。他想罵醒她，哪怕知道她在這條路上已經無法回頭，但隻要有一絲希望他還是會幫她。他能和那些傷害過文秀的人拼命，卻無法幫助她回家。他有着殘缺的身體，卻更有健全的靈魂。一個沒有性欲的人，卻擁有最深沉的愛。他的愛，注定了他将親手殺死絕望的文秀，然後自殺的命運。

　　不可直視的人性

　　魯迅先生曾經說過，“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這句用來形容《天浴》這部小說是再合适不過了。

　　不管是小說還是電影反複出現一個細節便是文秀的洗澡，電影的一開始便是她在家裡坐在浴盆的情景。修長的身體，暖暖的水流，洗盡的是塵世的污垢，留下的是無潔的身體。

　　在缺水的沙漠，即使環境如此惡劣，她也要熬到老金睡着後偷偷用水擦拭身體。可見她是一個有極度潔癖的人，像一朵花，美麗純潔；又像那池水，幹淨透亮。她的眼裡容不下醜惡，因而在奶廠看電影遭遇鹹豬手反抗後被派到馬場。

　　而就是這樣一個美好的人，最後卻選擇了堕落，選擇用身體交換一張回家的通行證。這是她的悲哀更是那個時代的悲哀，在那個黑暗的時代，除了她還有無數個下鄉的女知青，為了返城的機會，為了和親人團聚，選擇了犧牲。

　　不得不說嚴歌苓是寫作的高手，一個簡單的故事，卻将人性的善惡赤裸裸地顯露在我們眼前。那一個個開車前來發洩欲望的男人，披着一張人面獸心的皮。那些面對受害者是非不分的旁觀者，看盡熱鬧，再留下一句句刻薄醜陋的中傷。如果說這些已經是我們能想得到的惡，那張三趾的出現真是刷新了我們對人性無恥邪惡的認知。

　　同樣是為了回城，張三趾打斷了自己的腳趾，文秀獻出了自己的身體，沒有誰比誰高明。他們都是那個時代的受害者，他們本應同病相憐，而他卻将邪惡的手伸向了同是受害者的文秀。在醫院的産房裡，剛剛堕胎完的文秀，滿身鮮血，卻逃不脫這個男人無恥的欺淩。而那些冷漠的看客，不去阻止悲劇的發生，卻拉着絕望的老金，眼睜睜看着文秀遭受又一次傷害。

　　故事的最後文秀死了，她是被老金開槍打死，也是被那一個個踐踏她身體的人殺死，被那些冷血、落井下石的看客殺死，被和她一樣的受害者而淪變為的施暴者殺死。

　　文秀死了，可我們身邊還有千千萬萬個這樣的文秀。他們美好善良，卻遭受着不公平的待遇。她們被潛規則，被侵害，他們是受害者，卻除了忍受施暴者的傷害，還要面對生活中、網絡上那些無知看客的指責、譴責。

　　雪崩之前，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可我們常常要等到悲劇發生了才後悔莫及。

　　在老金開槍殺死文秀那段文中這樣寫道：

　　“老金端槍退後幾步，再退後幾步。

　　文秀站直，正面迎着槍口。

　　忽然地，她請老金等等，她去編結那根散掉的辮子。她眼一直看着老金，像在照相。她淡然地再次笑了。

　　他頓時明白了。從她的舉動和神色中，他明白了她永訣的超然。他突然明白了她要他做什麼。

　　老金把槍端在肩上，槍口漸漸擡起。她一動不動。完全像在照相。

　　槍響了。文秀飄飄地倒下去，嘴裡是一聲女人最滿足時刻的呢喃。老金在擱下槍的同時，心裡清楚得很，他決不用補第二槍。”

　　文秀和老金都被埋在了草原的風雪裡，一切都結束了，沒有淩辱，沒有希望，也沒有了絕望。

　　有型的槍沒有了，無形的槍卻無時不在。從經典中反思現在，願我們這個時代不再有冷漠的無形之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