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在一個空間裡，因為音樂，同歡欣、共悲泣。歌聲背後，其實寫滿感人的故事……

■張羽淳

“老崔的音樂故事”隐藏在蛇口海上世界的彙港2期，2022年12月19日上午十點，商場剛開始營業，我尋着方向挨個店鋪找過去，怎麼沒看到？又繼續繞了一圈，終于在一個角落裡看到一家布滿唱片和磁帶的“快閃店”，門頭并不算醒目的字體印着“老崔的音樂故事”。看着店内的上百張唱片，腳不由自主地邁了進去。

“老崔的音樂故事”又被深圳的音樂愛好者們稱為“世外桃源”。都說知音難尋，但是在這裡，素不相識的人可以聽着音樂，同歡欣、共悲泣。在平日的忙碌中，難得能有一個空間可以讓人停下腳步，在喧嚣中聆聽音樂，回味歲月帶來的感動與美好。

一

走進“老崔的音樂故事”，仿佛走進了一條時光隧道。一面牆壁擺放的全部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磁帶，有張國榮、梅豔芳、beyond樂隊……中間有一面牆擺放的是懷舊CD，中外歌手的全都有，我被一張艾薇爾的CD吸引了，因為小時候我也買過一張，但早已不知被扔到何處。左手邊，是一排排複古黑膠唱片。店内還專門有一個角落展示着一個個“千方百計留住聲音的方式”，從老式收音機到“随身聽”再到CD機、留聲機……每一個老物件都把我拉進記憶的長廊。就在我饒有興緻地欣賞着店裡的每一處“風景”時，老崔也到了。口罩遮住了半張臉，隻露出一雙笑眼。鬓角雖然有些泛白，但紅色的休閑短外套和牛仔褲的搭配，又讓他看起來格外有活力。

“這裡面所有的唱片、老物件都是你的嗎？”我問。老崔點頭。交談之中，我聽着老崔的口音感到格外親切，“您是東北人吧？”我們似乎有了不用多說的默契。“吉林的？”老崔反問我。我馬上點頭。“吉林市？”天啊！内心别提有多激動了，不會這麼巧吧，居然是老鄉！就在這個瞬間，陌生人之間原本的疏離和戒備感，一下子消失了。

老崔說，店裡所有和音樂相關的物件都隻做展示，不售賣，進來的有緣人可以用自己的一個故事在這裡換一首歌，每個人都可以來這裡做一日店長。我想起了門口擺放的“一日店長體驗招募”。“這一天，想在這裡幹什麼都可以，想放什麼音樂就放什麼，這一天你說了算。”老崔介紹，有一些人會特意在自己生日當天來這裡做一日店長，邀請幾個好友，享受音樂陪伴的幸福時光。“收費嗎？”脫口而出的時候我感覺自己有點世俗。“不收錢，這就是個體驗。想想早年間在音像店，最讓人羨慕的就是能聽到好多音樂，所以我想為大家實現這個權利。”眼前的老崔就像哆啦A夢，幫人實現夢想，為忙碌的深圳人提供一個音樂的避風港。

這間屋裡的唱片并不是老崔的全部家當，還有不少在他位于大梅沙的工作室。很多人被老崔收藏的唱片吸引進來，和他探讨音樂，卻很少人問及老崔和他的音樂故事。他指着身後的錄音機，那是1981年父親出國回來時帶給全家的禮物。“所有的故事都源于這台雙卡錄音機。”老崔說。

▲愛音樂、有想法的老崔。

二

當年上初中的老崔因為有了這台錄音機，徹底和音樂連接在一起。他開始瘋狂地聽音樂，鄧麗君、歐陽菲菲、劉文正，他們的歌給老崔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1985年，當齊秦的《狼》唱遍大街小巷，一頭長發、帥氣不羁的齊秦嘹亮唱出了一匹獨狼的孤獨與堅毅，老崔徹底淪陷了。愛上搖滾樂，是在1989年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他同時擁有了羅大佑和崔健兩個人的專輯。當羅大佑的《鹿港小鎮》旋律一起，一股暖流便湧上了老崔的心頭，再聽着歌詞中年輕人背井離鄉到大城市尋夢，與彼時獨自在海南打拼的老崔，經曆格外契合，心境遙相呼應。從那時起，音樂伴随着老崔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思鄉的夜。

也許老崔自己都沒察覺到，他曾喜歡過的歌手、音樂，他們的作品已經和自己的人生有了無數的交集，疊搭在一起，影響了他的性格。就像搖滾樂不甘平庸一樣，年輕的老崔在海南打拼過、去北京學習過、又回到老家當上了一家上市公司的銷售主管，娶妻生子，小日子過得蒸蒸日上。但他卻仿佛看到了未來幾十年後的樣子，一眼就能望到頭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于是舉家南下，來到了深圳。“您真能折騰啊！”我脫口而出。“要怪就怪張明敏的《畢業歌》，裡面有一句唱的是，‘好男兒鵬程千萬裡’，當時就戳中我了，覺得這是特别酷的一件事，好男兒就應該走四方。”

來到深圳以後，帶着過去的工作經驗，老崔創業繼續做半導體，這一行他做了18年。後來又在互聯網行業做了3年。這期間，音樂對于他始終是忙碌之外的情緒出口，愛音樂的老崔，大半輩子幹的其實都是與音樂無關的活兒。直到2015年，他認識了深圳獨立搖滾樂團風夏樂隊的主唱一晨， “酒逢知己千杯少”，因為對音樂的無限熱愛讓兩人迅速成為知己，也讓老崔終于有機會開始做和音樂相關的事了。他幫着風夏樂隊在疫情前夕策劃組織了6場原創音樂會、和一晨共同發起創辦了一檔音樂人訪談欄目《深音記錄者》——邀請了深圳從事音樂行業十年以上的老炮們來講述他們和音樂的故事。漸漸的，身邊的人知道老崔不僅愛音樂，也是一個很有想法的策劃人。

三

2021年5月，大梅沙文旅藝術小鎮策劃啤酒節，參與的市集攤主有60多人，位于大梅沙村的唐卡博物館同時在做一個夢工作坊的培訓，學員有30多人。主辦方找到老崔，希望他能策劃一個活動，讓這麼多人晚上有點事做。老崔就想到自己曾經參加過一個朋友的告别party。所有人把手機關掉，在黑暗中安靜地聽歌，結束之後大家再分别談感受，那次活動讓老崔印象很深刻，他感覺久違的、認真聽歌的感受又回來了。于是提議就做這個活動，隻不過這一次面對的都是陌生人。

5月2日的活動地點定在了一家咖啡廳，在黑暗中，大家敞開心扉，不必考慮環境的影響和他人的目光，一顆顆心，都變得柔軟無比。當電視劇《1988》的主題曲響起，推薦這首歌的朋友開始淚流滿面，随之傳來的哽咽聲更是蔓延成一片。之所以推薦這首歌，是因為推薦者想起了上學時的好姐妹，她們曾經的友誼，因為時間的流逝，各自有了新的生活而斷了聯系。歌曲讓人想到了曾經最美好的年華，也讓人感受到時光變遷中那些不可避免的遺憾與失去。

活動很成功，黑暗中的聆聽，讓人看見了最真實的自己以及情感的流動。參與的人們在黑暗中找到了自我，也讓老崔發現了活動帶來的另一個意義——一個人聽歌和一群人聽歌是完全不同的體驗，睜着眼睛和閉上眼睛聽，也是不同的。于是他決定，要把這個活動持續地做下去。“嘿！聽”項目也應運而生。

從2021年5月到現在，已經做了18場。每次的地點都不同，梧桐山、南頭古城、一些藝術空間……所到之處都不收場地費，每個人都盡自己所能去幫助老崔，也幫助那些需要被音樂治愈的人士。

去年7月，老崔一行20多人跟随他在大梅沙的鄰居——格桑老師去青海完成了一次唐卡之旅。旅途中，老崔做了一場主題為“遠方”的“嘿！聽”。其中，一位來自武漢的朋友推薦了歌曲《漢陽門花園》，推薦語是：兒時的故鄉也是遊子心中去不了的遠方。”老崔說完，我的鼻子不自覺地酸了一下，同樣是年少離家，故鄉已成為我回不去的遠方。老崔說：“提到遠方，所有人想到的會是一個遙遠的地方，但轉頭想想，兒時的故鄉就是遠方。對于異鄉打拼的人來講，特别能感同身受。”我開始理解“嘿！聽”的意義——打破地域限制，突破人與人之間的屏障，我們可以關注到更多的人，聆聽更多感人的生命故事。

▲“嘿！聽”活動現場。

老崔指着我身後放在地上的幾張海報，都是每期“嘿！聽”的主題：遠方、希望、親密的距離……自從海上世界的店開業以後，每期“嘿！聽”也在店裡進行。“從什麼時候開始搬到這的？”我問。老崔笑着說，這裡原來是一家鞋店，因為疫情關系堅持不下去了，店一直空着。海上世界運營中心希望引進一些和藝術相關的項目，朋友介紹了老崔，海上世界希望老崔把自己的音樂收藏搬過來。起初老崔是拒絕的，他無法想象，賣鞋的一個個櫃台能跟他的音樂産生什麼聯系。對方執意讓他看看場地再決定，當老崔看到店内一排排鞋架時突然想到，剛好可以擺放自己的CD。“所以這是鞋店原有的模樣？”我不可思議地看着眼前。“是啊，這個空間我改動特别少，就連我們現在坐着的沙發，都是原本的試鞋區。”就這樣，2022年9月13日，“老崔的音樂故事”快閃店出現在大衆視野中，老崔擺上自己多年的收藏，頓時氛圍感滿滿。

“老崔的音樂故事”吸引了很多前來逛街的陌生人，對每一個走進來的人，老崔都會熱情招呼，“如果不着急，可以坐下來，聽首歌。”我的前同事“由于”就是這樣認識的老崔，原本是到附近吃飯，因為看到了老崔的唱片而不受控制地走進店裡，一聊就是兩個小時，音樂就像是一條紐帶，拉近了陌生人的距離。

采訪前的兩周，“由于”在老崔的店裡做了一場《CD分享會——“由于”和他的CD》。老崔把“由于”珍藏多年的CD擺進去，做成了CD展，邀請大家傾聽“由于”從青春期開始，一路聽歌的過程。老崔說，這是另外一種形式的活動，他不想這家店隻做自己的收藏，他想讓更多人參與進來，分享自己的音樂故事。

短短幾個月，“嘿！聽”的微信社群已經有471人了！大家因為音樂結緣相聚，無論天南地北。

聊到最後，我的目光被桌子上擺放的一個黑色皮質封面的筆記本吸引住了。拿起來，看到上面寫着：“老崔的音樂故事留言簿，歡迎留下你的感想，留下你的音樂故事！”打開，厚厚的筆記本幾乎被寫滿——“從西安到深圳的第一個國慶節，打卡了老崔的音樂故事，從喧鬧回歸甯靜。聽着羅大佑的《童年》，想起來愉快的童年時光。很高興認識你，從龍華來的女孩。2022.10.1”“來深打工的第一個國慶節，從村裡到城裡感受繁華，誤入老崔的音樂故事，好美妙的際遇。2022.10.3”。在我眼中，留言簿上記錄的已不僅僅是跳動的文字，更是每一個在深圳打拼人的思念以及濃郁的愛。這些文字、插畫是有溫度的，可以暖心的，讓人感受到這座城市的包容。

“老崔的音樂故事”能夠堅持到現在，連老崔自己都沒想到。因為音樂，老崔結識了來自天南地北的朋友，大家無條件地幫助他、支持他的音樂夢。從做音樂訪談欄目的時候，老崔就覺得那些音樂老炮的故事值得被記錄。後來，他又想做普通人的音樂故事。“他們來自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年齡、從事不同的行業，他們跟音樂的故事，跟深圳的故事，是我想記錄下來的。我覺得這太有意思了，于是便有了‘老崔的音樂故事’。”

在這個無利不起早的年代，很多人覺得，可以在免費空間裡享受音樂，有點不可思議。甚至有人懇求老崔。“哪怕賣瓶水也好，讓我們别白逛，心裡多少也舒服點。”也有朋友給老崔提議，在店裡賣咖啡，都被拒絕了。“不是沒想過盈利模式，隻是很怕失去它原本的味道。”也許是因為這難得的純粹，才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人把自己内心的真實情感記錄在留言簿上。“如果說我給商場帶來了溫度，那要感謝海上世界運營中心最初的邀請，我們在這裡認識了很多喜歡音樂的朋友，這就是全部的意義。”

餘音

2023年1月之後，老崔即将結束跟彙港2期的合作，雖然無法在這裡繼續邂逅老崔，但是老崔的音樂故事不會和人們說再見，“嘿!聽”活動也會不定期地舉行。讓我們在音樂中重溫過去，審視現在，夢想未來。“老崔的音樂故事”傳遞着我們的愛，每個人都在不知不覺中被療愈着、滋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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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晶報APP

統籌：李岷

記者：張羽淳

制圖： 勾特

編輯：李慧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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