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發生在我的患者身上的真實故事。面對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一個淚流滿面的丈夫和一個一臉無奈、絕望的妻子,我的心痛并顫抖着。
手術前。意外發現HIV孕婦
2006年12月19日中午,急診收入一名首次懷孕8個多月出血的33歲農村女性,檢查結果是胎盤前置,急需行剖宮産手術。我按常規給她做了術前配血,以備急需之用。可不久檢驗科便打來電話報告說,患者HIV快速檢測是陽性。這讓我大吃一驚。她皮膚稍黑,衣着樸素,問診時有的提問甚至要重複兩三次她才能明白醫師的意思--這麼本分、厚道,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山裡人特有的煙熏火燎氣味的農村少婦,怎麼會是HIV陽性?
由于孕婦情況危急,為了對生命負責,我們把血樣封存送疾控中心艾防辦做進一步檢測後,立即備血準備手術。
“當醫師要具有獅子心,姑娘手。”這是上大學時外科教授說的,就是說臨陣決斷力要強,要敢于下決心,但在具體操作上要心細、手巧、溫柔。可是,當正在洗手的醫師、護士聽說躺在手術床上要做剖宮産的婦女是HIV攜帶者,都神情一愣,“太可怕了!”“可得小心點!”……為了穩定大家的情緒,我鎮靜自若地說:“大家多戴一雙手套吧。手術中器械、縫合針、刀片傳遞和使用動作要準确,杜絕誤傷或是皮膚紮傷。凡是這台手術使用過的單、巾物品,術後要嚴格消毒,一次性醫療用品要專門收集焚燒處理。怕什麼,能殺滅肝炎病毒的辦法都可以殺死艾滋病病毒。”
這些科學道理大家都懂得,都明白,可從來沒有遇到過真病人。今兒突然與HIV攜帶者“零距離”接觸,難免思想緊張、擔心。手術速度有所減慢,但配合默契,動作敏捷、沉穩,環環相扣。大家都表情嚴肅,隻有目光的交流,少了往日裡許多語言的傳遞。手術室的空氣似乎凝滞了,僅偶爾聽得見器械的輕微碰擊聲。巡回護士也戴上了手套,把廢物小心翼翼地收集在一個專用的桶裡。
手術進行得非常順利,下午兩點多,一個2800克的男嬰降生了,母子二人生命指征很正常。我趕緊督促大家檢查手套有沒有破損,暴露的皮膚有沒有血迹污染。
看着病人被推出手術室,我長出了一口氣。是啊,做醫生、護士的能不擔心嗎?如果艾滋病患者或是HIV病毒攜帶者的血液、體液(包括精液、陰道分泌物、羊水及含有HIV的實驗室标本)經過醫護人員黏膜、破損的皮膚或被帶有病毒的針、刀片刺傷割傷,就有受感染的可能。這就是職業暴露的危險性,當然這種危險性還取決于所接觸的物質、接觸物的多少、在接觸物中HIV的濃度等。曾有對6135例健康工作者被HIV污染的針頭刺傷後的研究表明,HIV感染率為0.33%。
可崇高的職業責任感的驅使,令醫護人員不得不每天面對這樣的風險。
手術後。細心追查暴露根源
第二天,疾控中心送來檢測報告.血樣呈HIVl+2陽性。按照處理程序,我們要追查患者的暴露情況。
兩人間的病房裡隻有他們夫婦和熟睡中的兒子,我坐在他們對面:“昨天情況緊急,有些病史沒來得及問清楚,現在要補上。”夫妻倆沒有表情地盯着我。“過去你們有沒有受到過意外的創傷或手術?輸過血沒有?”“沒有。”“有什麼個人不良嗜好嗎?就是過度飲酒、抽煙,還有吸毒、靜脈注射毒品。”丈夫說他每天抽一包煙,喝二三兩的白酒,外傷、輸血、吸毒他們倆都沒有。“那你們有沒有婚外性接觸史?就是在外面亂搞男女關系。”他們都紅着臉說“沒有”。最後,妻子問:“醫師,我是不是有什麼不好的病?”我忙解釋說:“是給你寫病曆,需要了解一些情況。”
他們夫妻二人都說沒有吸毒、輸血、婚外性接觸的情況,那妻子是怎麼感染HIV的呢?
是夜11點多,喧鬧的病房早已安靜下來,我正在醫生辦公室寫病曆,那丈夫卻悄悄溜了進來。我揣測他有隐私要說,就招呼他坐下來。我看他,說是農民可衣着穿戴比妻子強點,人也不是油頭滑腦的那種,面帶愁容、兩眼紅腫,愧疚和沮喪,右手指間還夾着一根快要燃盡的煙。他坐下,深深地吸了兩口煙,把煙弄滅後輕聲跟我說: “一年多以前,我在外打工時曾和一個‘小姐’發生過性關系。”我問他:“使用沒有?”他說“沒有”。我想,這大概就是謎底了。
面對着這個對衛生常識一無所知,在外随波逐流,圖一時之快而緻使妻兒無辜受累的男人,我當時真想甩他一巴掌。可我畢竟是醫師,不能感情用事。我強壓心中的義憤,溫和地告訴他:“目前你妻子被艾滋病病毒感染了,但還沒有發病的迹象。明天一早,我給你抽血做一次檢測。我要對你、你的孩子、妻子、家庭負責。這是醫師的職業道德和責任,你同意嗎?”也許他對艾滋病有所耳聞,所以在點頭認可的同時,還問自己的兒子會不會也染上了。
我跟他說,現在有關監測表明,母親把艾滋病傳染給嬰兒的幾率為25%,其中l/3是在懷孕過程傳染的,l/3是在孩子出生時傳染的,另外l/3是母乳喂養傳染的。所以總的來說,孩子還有75%的機會不被感染。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聽懂我這一連串的數字,但我一再跟他強調絕對不能讓孩子吃母乳,一定要人工喂養,還告訴他不能用嘴巴含食物口對口喂孩子。母親如果在月經期,要特别處理好經血,衛生巾應專門收集,焚燒後深埋。孩子6個月後,可以多查幾次HIV抗體,如果是陰性,也沒有任何HIV感染的臨床表現,就可以排除HIV感染。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為他抽好血,送醫院檢驗科初查,結果是HIV呈現陽性,再送他的血樣到疾控中心艾防辦複查,結果報告是HIVl+2陽性。這就徹底地揭開了真相,他們一家是典型的性接觸傳播鍊。原來健康的丈夫與已經感染了艾滋病病毒的“小姐”在沒有采取任何安全措施的情況下發生了性關系,讓自己感染上了。無知且沒有絲毫警覺性的他,在與自己配偶的性生活中,又把艾滋病病毒傳染給了妻子。夫妻倆對此一無所知,直到在這次剖宮産血檢,才被發現。
我的脊梁上不由得透過一陣寒寒的涼氣。一周後,我跟他們辦出院手續時囑咐他們: “孩子要好好人工喂養。對你們的情況,醫療機構都是嚴格保密的。出院後,我們醫生會送你們去疾控中心艾防辦,你們是山區農民,國家對這個疾病有相應的‘四免一關懷’政策,那裡的專家會幫助你們面對目前的情況。”
“醫師,後悔藥真的太難吃了!”丈夫隻說了這麼一句話。我把出院小結交給他們時,看見的是兩張蒼白的臉。
編後,中國艾滋病的傳播途徑,已經從過去的血液傳播為主,轉變成性傳播為主了。丈夫在外嫖妓,把HIV傳染給無辜的妻子,對家庭是一個緻命的打擊。不僅如此,即使是戀愛中的情侶,要發生性關系時,也不可能完全了解對方以往的性史,是否對自己的健康有潛在的威脅,所以,在性關系日益錯綜複雜的今天,這是一個非常令人擔憂的社會問題。
僅僅抨擊賣淫嫖娼行為顯而易見是遠遠不夠的,我們還需要引導廣大普通民衆更正觀念,重視HIV傳染的動向,切實認識到:HIV就在我們身邊,決不可忽視,動員各行各業人員掌握相關科學知識,主動預防HIV,抵制艾滋病病毒的侵害。
HIV1+2l型病毒和2型病毒。其中l型病毒可分為11個亞型。我國目前主要以1型中的A、B、c三個亞型為主。HIV感染者處于艾滋病的潛伏期,其免疫系統沒有受到嚴重破壞,所以,當病毒作為抗原物質侵入人體後,人體的免疫系統就會産生與之相對應的抗體(IgG),并可以被檢測出來。絕大多數HIV感染的實驗診斷即通過檢測HIVl+2 IgG抗體診斷。
“四免一關懷”政策:1.對農村居民和城鎮未參加基本醫療保險等保障制度的經濟困難人員中的艾滋病病人免費提供抗病毒藥物;2.在全國範圍内為自願接受艾滋病咨詢檢測的人員免費提供咨詢和初篩檢測;3.為感染艾滋病病毒的孕婦提供免費母嬰阻斷藥物及嬰兒檢測試劑;4.對艾滋病病人的孤兒免收上學費用。“一關懷”指的是将生活困難的艾滋病病人納入政府救助範圍,按照國家有關規定給予必要的生活救濟。積極扶持有生産能力的艾滋病病人,避免對艾滋病感染者和病人的歧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