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陳永生

來源：上海老底子（shanghailaodizi）

上海人，這兩天“熱頭絲”吃伐消

明天又到周末了

大家準備好“睏頭絲結棍”了伐？

今天，想和大家分享一下

上海話裡帶“頭”的詞語

近年來，網絡上出現了一些關于上海話裡帶“頭”詞語的例舉及解說，很有意思。

然而，目前對這些詞語還缺少系統的歸納與具體的分析，所以，今天我們從語言學的角度對此作些梳理與探讨。

上海話多音節俚語中的“頭”

俚語，指“粗俗的或通行面極窄的方言詞。”（見《現代漢語詞典》）

從這方面看，我們所讨論的上海話裡帶“頭”的詞語，絕大多數都屬于俚語範疇。

在這些帶“頭”的詞語中，有一些還可與其他詞語搭配，從而又構成一個三個音節以上的詞語，它們形式上結構固定、内容上語義專一。

1、“倒貼戶頭”（名詞性偏正）

即“倒貼的戶頭”，一般是指“倒過來貼錢的女性”。

《現代漢語詞典》裡的“戶頭”，指“會計部門稱帳冊上有帳務關系的個人或團體”，同樣，這在上海話中也是如此。

不過，在上海話裡，“戶頭”還有“戀愛對象”的意思。例如：

A、“侬不要再盯伊了，因為伊已經有戶頭了。”（你不要再追她了，因為她已有對象了。）

這裡的“戶頭”，在七十年代前後的上海，江湖上也叫“敲定”，即北方話中的“有主（兒）”。

再談“倒貼戶頭”。

“戶頭”可男可女。在上海的世俗看來，一旦是“倒貼戶頭”，則不免有點“汰朝水”（坍台、沒面子），而另一方則有些“紮台型”（得意、光彩）。例如：

B、 “伊額骨頭高，尋煞一嗰倒貼戶頭。”（TA運氣好，找到一個倒貼錢财的對象。）

當然，“倒貼戶頭”一語有時也可用于非戀愛婚姻方面，泛指“倒過來給錢的那一方”。

2、“吃吃好戶頭”（動賓結構）

即“欺負老實人”。例如：

“吃吃好戶頭，是罪過額！”（欺負老實人，是缺德、作孽的！）

在上海話裡，一旦在“戶頭”前面加個“好”字，該詞語就不是“好對象”之義，而變成了“老實頭”，即“老實人”。這是一個很有趣現象，何也？無他，隻能從方言的“約定俗成”角度來解釋了。

3、“騙騙洋人頭”（動賓結構）

字面意思即“騙騙外國人”。

上海開埠早，外國人多，他們初來乍到時，因不谙本地情況，加之語言不通，易被人騙。而後便引伸為“欺騙不明情況、不懂行情之人”。例如：

A、 “疊種包裝賣相老好，其實是騙騙洋人頭額。”(這種包裝外表很好看，實際上卻是欺騙外行的。)

B、“交關傳銷嗰保健品，侪是騙騙洋人頭額。”(許多傳銷的保健品，都是坑蒙不懂的人的。)

4、“嚇脫魂靈頭”（動賓結構）

即“吓掉魂”，就是“受到驚吓而魂飛魄散”、“魂不守舍”，當然，這是一種修辭手法，屬“誇張”。例如：

A、“昨日，我老早買嗰股票一記頭窮跌，真撥伊嚇脫魂靈頭”。（昨天，我以前買的股票一下子狂跌，真被它吓壞了。）

B、“剛剛推扳一眼眼就碰乍汽車，真額嚇脫魂靈頭。”（剛剛差一點撞上汽車，真的吓掉魂。）

5、“紹興亨郎頭”（名詞性偏正）

即“大亨”、“頭面人物”。例如：

“伊老早是搿的一帶嗰紹興亨郎頭，撐市面額。”（他以前是這一帶的大佬，有勢力。）

在上海話中，“大亨”指的是那些有錢有勢的人，也就是“豪佬”。

據說“亨”義來源于英語hundred ，屬音譯，hundred man，即“有身價之人”。

之于為何其前冠以“紹興”，可能與原有的“紹興夯郎頭”一語有關。

在紹興方言中，“夯郎頭”是遠指代詞“那邊”、“那裡”的意思。若站在上海的位置看，紹興無疑便是“那裡”、“那邊”了，于是，“紹興夯郎頭”便油然而生。

正是由于紹興表“這裡”的“夯郎頭”與上海話中“大亨”的“亨郎頭”同音，于是便因口語相傳而合二為一，日長時久，便成了“紹興亨郎頭”，在上海話中指代“大人物”。

順便提一下，在紹興話中，與“夯郎頭”相對的是“格郎頭”，即近指代詞“這邊”、“這裡”。正是由于上海話裡的很多詞語是來源于江浙一帶，所以，“格郎”也成了上海話中的“這裡”、“這兒”，同義的還有“格的”。

6、“碰鼻頭轉彎”（假設關系）

即“如果鼻子碰到牆壁就可拐彎”。例如：

A、“伊拉屋裡老好尋額，搿條弄堂走到底，碰鼻頭轉彎。”（他家很好找，這條弄堂走到底，看到牆壁，拐彎便是了。）

此語引申為“不碰鼻子不轉彎”，義同“不撞南牆不回頭”，即“如果不到某一境地或程度，那麼是不會改變原來的想法或做法的”。例如：

B、“疊格人是隻耿頭，隻有吃了虧，才會碰鼻頭轉彎。”（這是個很犟的人，隻有吃了虧，才會有所改變。）

7、“捏鼻頭做夢”（動詞性偏正）

喻“不可能”、“不現實”。例如：

A、 “疊樁事體是不可能額，侬勿要捏鼻頭做夢了。”（這件事是不可能的，你不要再白做夢了。）

B、“伊天天想發财，真是來勒捏鼻頭做夢。”

我們知道，捏着鼻子是不可能做夢的，因為做夢的先決條件是睡覺，而捏着鼻子是不可能睡覺的，因為無法呼吸。所以這句話用來表示一種不可能性。

8、“癞痢頭兒子自家好”

原義指“即使自己兒子是癞痢頭，也會說不難看”，引伸為“溺愛”、“護短”。例如：

A、“伊一直是癞痢頭兒子自家好，所以疊趟兒子進去了。”（他一直溺愛子女，護短，所以這次兒子終于被抓了。）

而後再引申為“自我解辯”、“自我誇耀”。例如：

B、“勿靈就勿靈，侬勿要再癞痢頭兒子自家好了。”（不好就是不好，你不要再自我辨解了。）

至于另一個與“癞痢頭”有關的，就是“癞痢頭撐洋傘”，這是個歇後語，引出的是“無發(法)無天”。普通話裡也有“和尚打傘”或“秃子打傘”，“無發(法)無天”。

9、“頂勒杠頭上”（動補式）

“杠頭”，懸空之處，引申為尴尬境界，一旦處于，則不由自主，進退兩難。

一曰：麻将摸到的最後一張牌叫“杠頭”，喻“關鍵處”。

“頂勒杠頭上”，是個被動态，即“被頂”，“勒”在此為上海方言，“在”義，全句喻為“被頂在左右為難的尴尬之處”。例如：

A、 “朋友，侬結棍額，一記頭奈我頂勒杠頭上。”（朋友，你厲害，一下子把我逼到進退兩難之處。)

B、 “伊搿記老鬼失胚，奈自家頂勒杠頭上。”（他這次因太精明而失策了，反把自己推入尴尬境界。）

10、“窮V阿二頭”（動補式）

先解釋一下 “V”，它是動詞的表示，源于英語Verb的縮寫。

下面談“窮 V”，是上海話中常見的一個格式，例如：

“窮睏”、“窮等”、“窮撞”、“窮唱”、“窮跳”、“窮白相”、“窮打棒”等。

“窮 V”是個偏正結構，在這裡，“窮”是形容詞，作狀語，“V”是動詞，作中心語。

“窮”在這裡表狀态，“用力”、“使勁”的意思，重些便為“拼命”。

下面再說“窮V阿二頭”。

這裡的“阿二頭”是修辭中的“借代”，即“厲害”、“猛烈”，上海人叫“結棍”。

至于“阿二頭”怎麼會與“結棍”搭上關系，有的說是源于“阿二頭”在家庭中的地位及作用。

舊時多子女，在男孩中，往往老大被重視、老三嬌寵，夾在中間的老二卻最派用場，實幹、頂事。所以，相對“阿大”、“阿三”來說，一旦遇事，“阿二”住往就要首當其沖、挑重擔，從而便引申為“猛烈”、“厲害”、“結棍”。

“窮V阿二頭”，即“使勁……”、“……的程度很重”。例如：

A、“有把人碰乍自助餐，就窮吃阿二頭。”(有些人遇上自助餐，就猛吃猛喝。)

B、“今朝休息，早朗晌窮睏阿二頭。”(今天休息，所以早上睡了很久。)

另外， 在“窮V阿二頭”的格式中，一般來說，“V”隻能是單音節的動詞，即使原本是雙音節、三音節的，也隻能用其中主要的一個。例如：

C、“疊腔感冒，窮咳阿二頭。”（最近感冒，咳嗽很厲害。）

D、“隔壁小夫妻吵相罵，後來窮打阿二頭。”（隔壁小倆口吵架，以至動手，打架很兇猛。）

E、“伊歡喜掼浪頭，有辰光窮掼阿二頭。”（他喜歡吹牛說大話，有時吹得非常過份。）

除了以上這些多音節俚語外

上海話裡帶“頭”的詞語中

還有四字的成語，形式有兩種

(一) A頭A腦

“掼頭掼腦”（昏昏沉沉）

“戆頭戆腦”（傻呼呼的）

“木頭木腦”（呆闆遲鈍）

“噱頭噱腦”（弄名堂、擺花招）

“怪頭怪腦”（奇異古怪）

(二)、A頭B腦

“癡頭怪腦”（瘋瘋癫癫）

“犟頭倔腦”（很倔犟）

“賊頭狗腦”（鬼鬼祟祟）

“愁頭怪腦”（古怪奇異）

“連頭搭腦”（連頭帶尾）

至于“昏頭昏腦”、“虎頭虎腦”、“搖頭晃腦”、“油頭滑腦”等，普通話中也有，故不屬上海方言。

最後，順便附上兩首

以前上海民間曾流行過的

帶“頭”的小調，都是能哼唱的

五十年代的上海小調

“火車翻跟頭，電車相鼻頭，公共汽車額骨頭，三輪車夫觸黴頭，黃包車夫瘌痢頭。”

七十年代前後的上海小調

“妹妹呀，為了侬，日裡晌擺攤頭。收起了攤頭嘛，阿拉兩家頭，大世界裡來碰頭。…… ……，彈脫戶頭，明朝還要叉珊頭。”

知識點歸納

上海話裡帶“頭”的詞語，可謂豐富多彩，目不暇接，它充分體現了方言的生動形象、活潑貼切。

盡管這些詞語多得使人有些眼花缭亂，然而，從語言學的角度對其進行一番科學的整理與分析，其脈絡還是比較清晰的。

來，看看這份梳理：

“X頭”是其基本格式，詞性為名詞。

在這基礎上，又演變出很多的“動 X頭”格式，詞性為動詞。

另外，還有些“X頭”與“動 X頭”的特殊形式。

以上這些，是上海話裡帶“頭”詞語的主流。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非“動 X頭”的形式，大多為名詞性的偏正結構。

另外，要注意的是，有些帶“頭”的詞語，如果在普通話與上海話裡同時存在，那麼它們就不屬于上海方言。

阿拉侪是上海人

上海閑話真好聽

來，讓阿拉一起來

“頭頭是道”地講上海話吧！

本文經上海老底子（shanghailaodizi）授權轉載 鳴謝：陳永生先生賜稿分享，配圖by上海發布和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