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年，她的婚姻轉眼隻剩下身後的一隻行李箱。

朋友讓她來杭州待幾天，陪她散散心。如果可以，在那裡找個工作總好過無處可去。

在出站口，遠遠看到朋友捧着一大束玫瑰朝她招手。見面又是一番流淚哭訴，她覺得如此淪落簡直生無可戀。

到了朋友租住的小公寓，她就把自己蜷縮在沙發裡。朋友在小屋子裡翩然忙碌起來。一會兒捧出熱茶，一會兒端來糕點，一會兒從衣櫃裡翻出一套繡花家居服讓她換上去沖澡。

見她仍坐着垂頭傷神，朋友把她拉到陽台的藤椅上坐着，又将插着玫瑰的大花瓶挪到旁邊的茶幾上，說，我們來個簡單實用的方法，很多人試過的。你把經曆過讓你感覺美好的事情寫在一張紙上，再把讓你痛苦的寫一張紙上。對比一下，是美好的多還是痛苦的多。

面前鋪開的是兩張雪白的A4紙。

她毫不猶豫地抓過一張紙寫上：和那個人在一起的所有日子都是痛苦的。接着心頭一陣悲憤，瞬間思慮停滞。是的，婚姻破裂的痛苦如烏雲遮蔽了整片天空，任何一種都比不過。

她實在想不起别的，就拿起另一張紙開始寫美好的。可是所有的記憶似乎全都消散了。她沮喪地扔掉筆，說，實在想不起什麼美好的事情來。

朋友說，人在悲觀的時候會對一切事物麻木和遲鈍，你别勉強自己，能想起多少就寫多少，總會有一些的。

她的腦海裡，隻留存最近幾天的短暫記憶，于是她又拿起了筆，寫下：

一、早上媽媽打電話給我，說今年院子裡的櫻桃花開得繁密，等五一放假回家，滿樹的櫻桃紅了，就可以摘吃了。

寫下的一瞬間，她的淚就流下來了。

二、下了火車，晴晴抱着一束紅玫瑰靜靜地在出站口等我，并緊緊地擁抱我。

她仍止不住流淚，朋友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

三、一位陌生大姐給我遞過來紙巾和一瓶礦泉水。

料峭春夜，她在火車站候車室等車，忽然悲從中來，掩面而泣。身旁坐的一位大姐用胳膊碰碰她，塞過來一張紙巾和一瓶水，這是她離開那個城市最後一瞬間的記憶。

四、遞上辭職書時，平時對人嚴苛眉目冷峻的主管看完放到一邊，認真地對我說，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先調整心情，随時可以回來。

五、格子間鄰桌的成都小女生助理，給我買來午餐。我趴在桌上沒有吃。她就守在我身旁，靜靜地，也不說話。

而幾天前，她還大聲呵斥這個小女生做事拙笨，并撕碎了她剛寫的文案。

六、和一對小情侶一起合影，見證他們的愛情。

那天她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心情陰郁。走過來一對小情侶，男孩說他剛對女孩表白了，請她做一個愛情見證人。她望着兩張幸福甜美的臉龐，真誠地送上了祝福，并微笑着和他們拍了張合影。

七、在高鐵上，鄰座的一位男士和我換座位，讓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外面的風景。

那天上車後，她找到座位就沉沉地坐下來，垂下頭，不讓人看到她眼角湧出的淚水，過道上來往的人不時擦碰到她。鄰座的一位男士主動提出讓她坐到靠窗的座位。她擦去眼淚，看了一路的風景。

八、閨蜜發來她五歲小女兒的微信視頻，穿着我送給她的那條花裙子，旋轉成一朵花，揚着小臉說，阿姨，我愛你。

擦掉眼淚，她接着寫下去。

……

最後一條，她寫上：在陽台上坐了一上午，這一瞬間看到一朵月季花在面前緩緩綻放，感到生活還是有一些美好的。

她數了數，竟然列出了整整十八條，都是最近這些天的一個個讓她心動的瞬間。本該是轉瞬即逝的，可是在她心裡卻清晰地留存下來。若不是親人朋友，還有許多的陌生人，委婉地給她以寬容和善意，她仍會無休止地沉浸在憤恨和傷痛中，忘記了這個春天還有這麼多美好的事情。

朋友一條條看完，笑了，說，還知道花開是美好的，看來心情還沒那麼糟糕。

江南春來早，處處有花開。朋友請了假陪她去轉。迎春花一條條地開得明豔，杏花即謝桃花初開，果真是個美麗的春天。她們坐在一個小園子裡，在一株櫻花樹下，喝了一下午的茶。真是美好的事情。

不過是五六天的時間，花瓶裡的玫瑰枯萎了。原本鮮活無比的花無奈地垂下頭，憔悴不堪，讓人憐愛頓生。她不舍得扔掉，就把瓶裡的水倒了，把花束留下做幹花。

朋友說，若做幹花，要把玫瑰枝用線繩系了倒垂着挂起來，這樣花頭才不會彎。試着做了。果然，幾天後，折頭玫瑰成了烈性女子，直昂昂地傲然挺立着與她對視, 有幾隻依然彎着，卻是被人強按了頭不服輸的樣子,陡然間覺得像極了身邊的這位朋友——失業、婚變、離婚、遭人诽謗毀譽、大病……生活曾經極度困窘。可如今的她，仍是挺立的鶴頸，目光堅定，言語從容。都說她走黴運命不好，可這樣的女子，能黴到哪兒去？

……

此時，時光已至初夏。她坐着公司的大巴車和同事們一起出遊，一路上說說笑笑甚是開心。當她站在一片開滿九重葛的山坡上，想起春天裡那十八個瞬間，覺得眼前一片明媚。（作者 田雙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