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題：睡不着｜《夜以繼日》：讓日本影評人贊不絕口

2015年的一部《歡樂時光》，讓人記住了導演濱口龍介的名字。四位業餘女主演在瑞士洛迦諾電影節一同獲得最佳女主角後，《歡樂時光》被《電影旬報》列為年度十佳第三名。不論到底有幾個普通觀衆能不懼腰痛耐心看完這部長達5小時17分的電影，毋庸置疑，當年，它占據了影評專欄的大小版面，在影迷圈裡引起不小的話題，濱口龍介也和這樣幾個概念聯系在一起：日常，現實，紀錄片風格，去表演化。

《歡樂時光》（2015）、《夜以繼日》（2018）海報

所以三年後看到《夜以繼日》（又譯《無論睡着還是醒着》）時，懷着同樣期待的人感覺遭到了背叛。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夜以繼日》幾乎都是《歡樂時光》的反面：非日常，舞台感，戲劇化，設計感強。或許兩部電影隻有一點相似，先在國際電影節上獲得關注，再回到國内——《夜以繼日》是入圍2018年戛納主競賽部門的兩部日本電影之一，另一部是是枝裕和的《小偷家族》。10月《夜以繼日》全體卡司又前往韓國釜山電影節參加紅毯及見面活動。

導演濱口龍介

日本媒體在介紹《夜以繼日》都冠以濱口龍介“商業處女作”的标題。東京大學文學部、東京藝術大學映像學研究科碩士，黑澤清的副導演，濱口龍介這條學院派的路子在電影的沉靜氣質與精準設計中都有體現。台詞設計、鏡頭設計是精準的，文學性也沒有丢掉。故事本身和卡司選擇，決定了《夜以繼日》的本質是部商業片。商業轉型體現在登陸商業院線、選擇偶像型演員上，更關鍵的是故事本身具有一定的“口水性”。

《夜以繼日》的原作出自芥川獎作家柴崎友香，是部戀愛小說：女主角朝子在東京遇見了上班族亮平，亮平與她在大阪生活時的戀人麥長得一模一樣。三年前，抱着成為演員夢想的麥踏上環遊世界之旅，從此失蹤。朝子與亮平成為戀人，五年後，成為大明星的麥再次出現在朝子面前……失蹤，長得一模一樣的臉——乍看之下，故事帶有過時的九零年代韓劇元素。但《夜以繼日》通過人物内面的刻畫，越出了一見鐘情、擦身而過、執手相望淚眼的肥皂劇套路，仍是濱口導演往常學院派的手法。

《夜以繼日》劇照

濱口導演在采訪中說，“我隻是想拍好看的電影”，并坦言自己對“藝術片”并無執着，少年時期愛上電影的契機源自好萊塢的科幻片。隻是對觀衆來說，抱着對濱口前作實驗性的印象，披着純愛外表的《夜以繼日》有些出人意料。這或許是造成本片口碑完全兩極化的一個原因。另一個批評的原因或許是男女主角很容易被貼上“偏執狂”、“綠茶”的人設标簽。東出昌大在電影中一人分飾兩角，一個捉摸不定的藝術家、一個上班族。21歲的唐田英裡佳是廣末涼子、戶田惠梨香、有村架純同事務所的後輩，首次擔綱大銀幕主演。

主演唐田英裡佳、東出昌大在釜山獲得“亞洲面孔”獎

濱口龍介在談到東出昌大時說“電影最初選定的就是男主角人選，因為有他才能成立”。麥與亮平對稱性的存在象征着“日常”與“非日常”，日常與非日常的界限看似明顯，但在人的深層意識中又不一定能清楚區隔。愛情中非理性的一面，愛情中的雙方位置不對稱、情緒交錯、地位反轉的現象被清晰地剖析出來。

日本影評人對本片不吝贊美之詞。《電影旬報》三位影評人給出全五星評價，《YUREKA》雜志推出濱口龍介特輯，編輯系列評論文章，對電影的哲學内涵進行深度剖析。齊藤環在個人專欄中稱電影《夜以繼日》是“巧妙地令原作脫胎換骨，味道截然不同的傑作”，影評家蓮實重彥盛贊本片結尾鏡頭為“二十一世紀電影史上最美的長鏡頭”。

作為濱口龍介作品中一再出現的轉折點“2011年東日本大地震”本片中再度出現，也被評論家反複解讀。電影并非在講“女主角的感情在兩個同樣面孔的男人之間搖擺”，也并非“遇到與麥長相相似的亮平後移情别戀”。根據齊藤環的闡釋，這是一個“自我”與“他者”的寓言。大地震作為主人公情緒切換的重要轉折，是對“自我與他者共存”的覺醒時刻。自我即他者、他者即自我，二者的區隔不能徹底消滅，隻有共同生存這一條路可以選。共存的含義既包括接受，也包括鬥争。如果電影中女主角選擇了追尋舊情人而去，就等于依然沉溺于自我的小世界中。在震災後新建的防洪大壩旁，女主角選擇了放棄尋迹舊路，與已經打破完美幻覺的戀人重新開始，意味着在接納了他者同時，重新完成對自我的認識。電影的最後一幕，男女主人公望着水流湍急的小渠，與電影中段他們剛搬家來此地時同一角度的畫面相對照，被複雜的情緒直擊，令人聯想到成濑巳喜男夫婦三部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