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第四十五回講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故事：取經五人組到了車遲國，這裡道士當道，和尚遭難，原因不過是車遲國缺水，和尚求雨不得，偏偏三個身為道士的國師個個了得，可以呼風喚雨，保了車遲國二十年的風調雨順。

孫悟空探聽了情況，決定為當地的和尚出頭，所以先和悟能和悟淨變化做三清捉弄了三個國師，又利用國師不服的心态進行了鬥法，最後智取數場決鬥的勝利，殺死了三個國師并乘機重新恢複了車遲國的宗教秩序。

這個故事是《西遊記》中少有的沒有激烈打鬥，沒有神佛直接參與的篇章，但是讀起來卻是滿篇的火藥味，整本書或隐或現的佛道争霸的場面，在這個故事裡完全表面化，我們解析這段文字，對理解作者的思路是極有幫助的。

車遲國鬥法

進車遲國之前，有這麼一段文字：（悟空）睜眼觀看，遠見一座城池；又近觑，倒也祥光隐隐，不見甚麼兇氣紛紛。行者暗自沉吟：“好去處！”這是很有意思的，孫悟空的道行是擺在那裡的，很多故事裡，離開幾十公裡就會看到妖氣沖天之類的情況，偏偏這個車遲國竟然不見一絲絲的妖氣。我不禁要問一句：那三個國師難道不是妖怪？

我們古代的志怪小說，對神佛仙妖怪精的定義是不同的，一般原來就是動物，也不能變化成人型的，我們稱之為怪，而如果通過修行可以變化人型的，就是妖。在車遲國之後的通天河那回，有個老鼋願意馱着取經五人組過通天河，這個老鼋就是怪，因為一直無法突破自己變化人型，還托了唐僧去問佛祖自己何時可以進階。

老鼋

無論怪和妖都是有一種煉丹，自己的修行會儲存在這個煉丹中。對煉丹的修煉是妖和怪最主要的工作，而血腥的是，最速成的道路竟然是吞食人，因為人是世間最有靈性的物種，對煉丹的幫助最大，我們可以看到很多妖和怪到後期是很強大的。這也是很多志怪小說中正道人士要積極消滅妖怪的原因，因為拖得越久，吞食的人越多，人間的苦難會越多，妖怪也越難被消滅。

整本《西遊記》讀下來，吃人的妖怪比比皆是，連神佛們的坐騎下界，也是吞食人為主，第七十八回中，大反派金翅大鵬雕是這麼向佛祖總結的：我這裡吃人肉，受用無窮！可見，對于妖怪來說，吞食人不僅有助于修煉，更是一種享受。但是妖怪吞食人之後也有一個副作用，就是會産生妖氣，有道行的人離開很遠就可以知道前方有妖怪，另外，因為不容于綱常，這些妖怪往往到一定時候都會遭到天譴。我舉個例子，觀音菩薩（感謝網友指正，原來此處有誤）的坐騎叫金毛犼，這真的萬裡挑一的兇獸，犼這種東西原來是一種屍變，逐漸會變成類似于藏獒的樣子，500年後，白毛變黑，再過500年，黑毛變黃或紅，然後再過500年，修成金毛。犼隻食人腦，為天道不容，一般紅毛犼出世就必有天雷劫，灰飛煙滅不在話下。上下千萬年唯獨這隻犼遭天雷而不滅，三界之内隻有這一隻修煉成金色。觀音菩薩的這台專車可謂獨一無二！

實在找不到金色的

可是，世間總有些特殊的情況。有些動物通過機緣成精後，而是選擇繼續緩慢地通過研習道法去修行，我如果沒有猜錯，車遲國的這三個就應該是這個套路裡培養出來的。這也合理解釋了悟空進入車遲國時并沒有發現妖氣的原因。

車遲國進行“滅佛”行動後，死了一批，逃了一批，還剩下整500個和尚留在了車遲國做道士們的仆役，這些人很困苦，有幾個想去自行了斷，偏偏有些神明前來相救：六丁六甲、護教伽藍、甚至還有太白金星。

為什麼道教的這些人物要來做這個好人呢？首先，車遲國這一難是對于取經五人組是一次考驗，沒必要讓道教的這些人去解決，而且這些慈悲會有以下這個作用：就是讓取經組在恢複宗教秩序的時候，不要讓“滅道”的行為出現。

不滅了吧，好清純

這次考驗和以往的不同，它沒有考驗取經人的堅持或者忠誠，而是考驗如何去處理三教合一的問題，我們讀《西遊記》總覺得滿篇都是道教和佛教的影子，其實儒教這根暗線是貫穿始終的。作者的本意可能是這樣：若從精神和現實來解釋，佛教和道教可以主宰人的精神世界，但是現實生活卻需要儒家的行為規範。若是從佛教和道家的對抗來說，隻有在儒家包容思想的調和下，才能像悟空最後跟車遲國國王說的那樣：望你把三教歸一，也敬僧，也敬道，也養育人才，我保你江山永固。

總的來說，我覺得取經組沒有給出最好的答案。

師兄弟三人去三清觀胡鬧其實本來也無傷大雅，隻是為何将三清塑像扔進了“五谷輪回之所”？修仙之人是最忌諱污穢之所的，如果真身落入其中，法術便不能施展，如同凡人。這麼做對三清恐怕有大不敬之嫌。還有就是最後對三妖痛下殺手，要知道三妖并未作惡，還保了車遲國20年的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誰曾想落得這種支離破碎、死無全屍的下場，取經人的手段未免有些狠毒了。悟空為自己解脫的話一看就是虛言：因見（你）氣數還旺，不敢下手。想來這三妖要做大何須什麼氣數，隻管做就是了。想來取經人隻因為自己是佛家弟子，做的又是取經這樣惠澤天下的好事，就算肆意妄為，那些道家的人物又能将自己怎樣！

取經組

其實，這世界哪有隻占便宜不吃虧的事兒，車遲國僅僅過了兩難之後，孫悟空就在金兜（此字無法打出，左山右兜，讀dou）洞遇到了麻煩，這個妖怪幾乎把取經組一鍋端了。這一回作者寫得更是精彩，悟空因為打不過妖怪，就去大雷音寺找佛祖問妖怪的出處，佛祖卻說可以幫忙收了妖怪，卻不能說出淵源。後來遣了十八羅漢用金剛砂相助，沒成功，無奈之下降龍伏虎兩個隻能和盤托出，讓孫悟空去找太上老君。原來這是太上老君的坐騎青牛怪下界為亂，更絕的是這頭青牛還帶走了太上老君的至寶金剛琢，這個金剛琢就是當年天兵天将圍困花果山，太上老君打孫悟空的那個寶貝，而太上老君給的理由很簡單，我的小弟子吃了個丹藥睡了七天，所以讓青牛下界作亂了，最後一句太上老君是為了大家以後見面不臉紅沒說出口：就是我算計你們的，你們又能把我怎麼樣！車遲國那事不算完！

細心讀《西遊記》的人會發現，車遲國事件就是整部《西遊記》的分水嶺，這之後，取經組遭遇的劫難開始變得艱巨起來，妖怪一個比一個狠，請救兵成了常态。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就如我在題目中發起的提問：車遲國三妖之死，是獻給三教合一的祭奠，還是佛道争霸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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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鍊接是我昨日寫的一篇小品文，頗有點趣味，歡迎大家換換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