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狼手記

/王廣超

他是一匹狼。生活在極地冰雪，餐風飲露，自在無羁。秉承着最原始的欲望，他東西揮殺，齧兔食狗，實踐着弱肉強食的自然法則。他在自己的王國裡顧盼自雄，揮斥四方。毛色黑亮，眼神深銳，牙尖爪利，自在無憂。日子一天天過去，他漸漸感到迷茫，不知道自己因何而來，又将何去。難道活着就是不停的追跑捕食，或者無意地閑看這早已熟悉的周遭？他厭倦了，整日靜卧，無精打采。沒有了捕食的激情，失去了欲望的強烈。

偶爾，他擡頭看見了那月兒。一眼，再看一眼。他禁不住站起，凝望。那妩媚的姿态，如霧的清輝，讓他從驚詫到入迷。他盯住了，目不轉睛。直到她黎明的隐去。他開始慌張，似乎心裡突然缺失了一塊；又或者，心底，多出了什麼。他整日躁動，坐卧不安。下一個黃昏到來，他才接續了那凝望與着迷。

多美啊！從銀盤高挂到猶抱琵琶再到一彎勾兒，儀态萬千。從清輝滿地到霧中隐約或者雲朵烘托，漫空的星光失色，蒼穹中唯我娉婷。她不是那麼耀眼，卻偏偏就在眼前。她無聲輕移，似乎聽見環佩叮當。當風雲變色，她不為所動；當雲散初霁，她婷婷而立。

他仿佛聽見血液如雨後山泉汩汩，感覺心跳如萬軍陣前鼓聲雷鳴。伸展開四肢，他精神抖擻；搖動起腰身，他骨骼作響。這，就是我的希望！我的夢！一道電光劈開腦海，我要我的追逐。他開始奔跑--我要找到你。雖無聲呐喊，而冰川為之而裂，天地因此一新。

我要找到你！如果不能當面訴說我的衷腸，我就不是冰原上的最強。如果不能跪求你的寵幸，我甯願藐視地老天荒。

我要找到你！！ 即使你從未在意我的渺小，我願貢獻我的熱血肝腸。即使你嗤之以鼻，我也要追逐地久天長。

我要找到你！！！我曾經毫不在意，隻因為懵懂無知。而如今我情窦一開，又有誰敢将我阻擋？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即使我淪入阿鼻地獄，也要你看見我深情的目光。

他隻有一個方向，是你要去的地方。他隻有一個夢想，要常駐你的心房。他湧動如潮，飛馳向你。他擠過荊棘，渾不顧遍體鱗傷。他蹚過沼澤，多少次幾乎命喪。翻山過嶺，追風逐雨。被毒蛇咬傷，被豺狗圍攻。奮力拼殺，九死一生。路遇猛虎，與之搏殺，血光橫飛，皮開肉綻。讓猛虎疑惑于他的不逃不讓。他伫立如鐵，隻是仰望他的夢想。面對強敵，他不屑收回目光。月光如水，熨貼了他心，治療了他傷。猛虎退卻，卻留下了終生疑惑--究竟是什麼，讓一匹狼如此猖狂？他的眼光，為何始終看向天際茫茫？

月升月落，載沉載浮。他不曾停止腳步，更不曾猶豫眸光。如果神在，神也會悄然歎息。如果有佛，怎會不慈悲一場？鋼筋鐵骨，禁不住歲月如刀；神勇無敵，終将會歸于塵土。但一腔柔情，滿腹缱绻，卻可以穿越光年，直達月的中央。他頹然倒地，僅存的一絲氣力，在支撐他的頭顱，向着月，凝望，凝望……

夜涼風冷，挽歌未起。月啊月，你若有心，何妨為他暫留片刻？你若有情，為何不将你的輕吻印在他的身上？他已死去，姿态不改，毫無惆怅。桃林凋落，誰作葬花之詞？梁園舊夢，我來為君一哭。

千年之後，月圓之夜。有狼群立，對月長嚎。山川凄然，歲月無語。有誰知道，是他們在追祭祖先的無妄之夢，還是血液裡那渴望依然流淌？那萬千的深情裡，可曾有了一絲絲的惆怅與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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