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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我寫過科學算命，即用算法、信息庫和大數據輔助算命，今天聊個不一樣的。

沒那麼賽博，但同樣有趣。

這個故事發生在我一朋友身上，他前段時間運氣不太好，剛好又在老家，他就在朋友介紹下找了個當地較為知名的大仙，想算算命。

大仙不貴，一條命100塊，但日程非常緊湊。

要提前一個禮拜預約，預約當天還要早上七點趕去大仙家裡排隊。

我朋友自從高中畢業以後，已經很久沒有起這麼早過了。

但他那天堅持着起了床。

也正常，搞算命聽起來就刺激。

那天他按照地址尋摸過去，敲開門一看，大仙直接在客廳支了張桌子，正在和人聊着。

這人一看，就寫滿了故事。

算命這行和其他行業不一樣，長得太好看太圓滿的人幹不了。

群衆會想啊，你洩露天機就沒點代價？

算得準的不都得有一個五弊三缺？

而這位大仙眼盲、腿瘸、頭秃，戴着個墨鏡，佝偻着身體，從賣相上看，能在當地較為有名不是沒有原因的。

生意也很火爆，天還沒亮全乎，已經幾十個人烏泱泱在人家客廳裡等着，連最後一塊小闆凳都沒了，他隻能找了個牆角蹲着。

在上海，他是收入不菲的投行精英。

但那一刻，他的姿勢非常像是掃黃被抓然後被人拷在了暖氣片上。

當然，這是我聽牛老師說的。

由于場地有限，也談不上什麼隐私保護，大仙算命的時候沒有單獨把人請進屋，都是直接在客廳開練，其他人就擱旁邊聽着。

我朋友從老家回來後，找我喝酒，一邊喝一邊跟我說，作為一個三十來歲的未婚少男，他本來對愛情啊婚姻啊之類的東西還是比較有濾鏡的。

但是在那個地方，他聽到很多中年男女當着幾十個陌生人的面，詢問一些非常刺激的問題，直接把他的濾鏡擊碎了。

愛情到最後就是這樣？婚姻的下場就是問算命先生怎麼轉移婚内财産？他覺得很受傷。

我說你去算個命還能接受到一堂婚戀教育課，這确實是未曾設想過的道路。

但轉移婚内财産這種法律問題，不應該找算命先生，應該找法外狂徒張三，不然這專業也不對口啊。

而且大仙再能算，還能把法庭情況給你算出來不成，已經不許成精了。

他搖搖頭，說那個大仙，和我們通常理解的不太一樣。

我們以為的，是用《周易》算命。

那個大仙，直接用法律算命。

當時那個大姐問完怎麼把财産轉移走然後把老公踹出門後，大仙拿出手機開始搜法條，然後很認真地告訴大姐，他算出來大姐這麼幹會坐牢，順便還預判了一下刑期。

我朋友說他當時都傻了，雖然這個場面怎麼看起來不太對勁，但你仔細一想，好像又沒什麼毛病。

按照法條推導出來的未來，總比掐指算出來的準吧。

而且犯了法就會坐牢，這個邏輯非常嚴謹。

今天大仙不想推廣《周易》，大仙隻想伸張正義。

我願稱之為，正義的算命。

還是前面這個大姐，說那如果她不離婚了，想接着過，兩口子怎麼才能不吵架。

大仙像模像樣地問了兩人的生辰八字，說哎呀不得了，你命裡有三個木，你老公命裡也有三個木。

木越多的人越倔，兩頭倔驢撞一起了，不打架也得吵架。而且誰也不服誰，都不肯先讓步。

大姐說那怎麼辦呢？大仙說我幫你改改命吧，然後現場給大姐做了個符，讓她揣兜裡。

大仙說以後你們夫妻倆再吵架的時候，你就捏着這個符在心裡告訴自己：

我已經改過命了，我現在隻有兩個木，可以先讓步。

大姐付了100塊，千恩萬謝地走了。

大仙也沒另外加收改命錢，隻是在大姐臨走前叮囑道，一年後要記得回來複診——哦不，是再算一次命。

這哪是大仙，明明是打着迷信旗号的心理醫生 居委會大媽。

這個案例讓我朋友精神抖擻了起來，他又接着觀察，發現了一些很有意思的規律。

因為來算命的都是附近居民，所以要麼是四十歲往上的中年人，要麼是還在念書的中學生。

對于中年男女，大仙主要解決家庭糾紛和财産糾紛，還幫一個有貨款要不回來的小老闆聯系了當地較為知名的催收公司。

而對于中學生，不管對方問什麼問題，大仙統一說你得好好學習，不要早戀。

如果對方說已經有男女朋友了，大仙就說他算出來你這個早戀對象成不了，可以享受愛情，但不要投入太多感情，更不要耽誤學習。

有個客戶，是一個正在上高中的小女生，想算一算她能不能和現在的男朋友結婚。

同時還表示，那個男朋友明明已經有她了，還到處和别的女孩子勾勾搭搭黏黏乎乎哥哥妹妹。

大仙首先不動聲色地問了一下她，她這個男朋友是學生還是社會人。

我朋友說看大仙的架勢，要是得到的答案是社會人，大仙估計會直接報警。

得知是同班同學以後，大仙嘴裡念念叨叨了一些玄學術語，說他算出來這個年齡段的男孩子都是被欲望支配的下半身動物，他們的愛情最純粹、最沖動，但也最不負責任——事實上也沒有能力負責任。

如果你被愛情沖昏頭腦，你的歸宿很有可能是流水線。

然後給小妹妹講了講流水線有多慘，說她命裡被機器克，弄不好自己就成了罐頭。

小妹妹被她吓哭了，說再也不愛了。

雖然聽起來都是一些正确的廢話，但是從策略上講，大仙的思路其實很聰明。

從提高準确率的角度看，法條、邏輯推理和福爾摩斯的演繹法才是最有效的算命工具。

大仙就應該說轉移财産要坐牢，就應該說早戀成不了。

這些東西不需要算也知道，因為這就是大概率事件。

不管過程對不對，結果十有八九對了。

關鍵是，如果學生的父母知道了，也不可能說他騙錢，隻會說感謝你幫忙管教我家小孩。

從維護職業道德的角度看，大仙的做法也是對的。

客戶來算命，表面上是想知道未來，其實是對内心選擇的不确定，所以希望通過玄學得到精神上的支持。

他們需要的，也不是真的預知未來。如果是想預知未來，算一算股市走向和中獎号碼不是更合理？

當然，這兩個東西可能就連玄學也無能為力。

要離婚的大姐難道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總吵架嗎？談戀愛的學生難道不知道這段關系不靠譜，當前最重要的任務是學習（高考）嗎？

其實都知道，但又都做不到。

為什麼要來算命，因為他們要借此堅定想法，給自己一個繼續或者放棄的理由。

當客戶懷着對命運的忐忑來找到你的時候，你正兒八經按命理規則算，然後誠實地告訴他們結果，反而是對客戶的不負責。

如果隻是做一個無情的命書翻譯機器，那也不需要什麼大仙，一個幾十M大小的App就夠了，我一個大學同學就搞過這東西。

你要做的，是抛開算命規則，在那些正确但艱難的選擇上，輕輕為他們推一把。

不一定有用，但隻要能起到一點點效果，就是做了一件好事。

或許很多年前，大仙還不是大仙的時候，他也曾是一個正統的算命先生。

直到有一天，他發現算命挽救不了客戶的婚姻，也幫不到稚嫩的孩子。

于是他悟了，放下命書，拿起手機，開始用法律和社會經驗來執行正義。

算命俠，respect。

排了一上午隊以後，終于輪到我朋友了。

我朋友滿懷尊敬地講了自己的職業和困擾，沒想到大仙把桌子一掀，進屋拿了把笤帚就出來了——

就tm是你小子讓梭哈XX基金的是吧，今天我就讓你知道知道什麼叫正義的笤帚疙瘩炖肉。

我朋友慌不擇路地起身要跑，剛想奪門而出，卻發現大門已經鎖死了，幾十個大哥大姐已經圍了上來。

我說後來呢，我朋友說沒事，現在是法治社會了，什麼也沒發生。

但他買單出門時，走路一瘸一拐，夾緊屁股的樣子。

好像充滿了故事。

想必那一天，他過的很充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