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梗概:這是一部記叙真人真事、抒發真情真意的作品——1949年12月,中國人民解放軍挺進大西南,來到渝東南的龍潭古鎮上。一個18歲土家族女學生,被那首新鮮明亮的歌曲《山那邊呦好地方》深深打動。她身着棉旗袍跟上隊伍,頭也不回地走出家鄉,一邊走一邊用探詢的目光打量身邊的兵和官。她發現,這支隊伍跋山涉水不畏艱險浴血奮戰,不僅僅是為了自己能走到好地方,而是要帶領全中國的老百姓一起走到山那邊的好地方!呵,好了不得呀!她打定主意,一輩子跟随這支偉大的隊伍。盡管以後的旅程多有坎坷,但她不改初衷,執着前行……
李洪能 口述/孫燕平 整理
自傳體回憶錄
《山那邊呦好地方》
3、第一次聽說共産黨
1947年夏天,我16歲,上高中二年級了。
當我發現教體育的陳勤老師不再來上課的時候,同學們早就議論開了,說陳先生是共産黨的地下工作人員;說男生部的牆報是他領着辦的,那是赤化宣傳;還說因為陳先生是共産黨所以才被國民黨逮捕了,等等等等。
我喜歡陳先生,喜歡先生上課認真的樣子,喜歡聽先生在球場上用英文喊:“shooting”(投籃)、“offside”(越位)、“outlet ”(球出線)……。可惜,這麼好聽的聲音再也聽不到了。
陳老師,共産黨?
哦,除了國民黨,原來天底下還有一個黨,叫共産黨呀!可是,難道就因為陳先生是共産黨就犯罪了嗎?如果是的話,那國民黨和共産黨就是水火不相容了。
國民黨哪個不曉得?青天白日的旗子;用鹽巴拉到選票的鎮長;天天上門催收印花稅、人頭稅、壯丁稅、殺豬稅……的保長,老百姓私底下說:“啥子國民黨,咯老子叫他‘刮民黨’呦。”
“共産黨”,我第一次聽說,她到底什麼樣兒?我坐在龍潭河邊,呆呆地看着河對面,對面的山像被雷公劈過一樣,白皚皚的寸草不生。
太陽照着白岩,筆直筆直的峭壁上跳躍着紅顔色、藍顔色、黃顔色……突然,突然我腦子裡翻出三個字——“紅胡子”。嗯,爸爸說他的結發妻子、姐姐的親媽,就是當年跑 “紅胡子”小産死在半路上的。提起這一段,爸爸總是咂着嘴:“看都看出來了,那是個男娃兒,可惜喽可惜喽。”
不,不不,“紅胡子”和共産黨肯定不是一回事!人家說“紅胡子”紅眉毛、綠眼睛,好吓人。可陳先生和和氣氣、文文雅雅的……
“嗵”一顆石子打到河裡,濺了我滿臉水花。
我回頭看,是子奇!
“李洪能,想誰呢?”子奇笑嘻嘻地。
“瞎說八道。”我用手背抹着臉:“吓死我了。”
“我今天倒真要吓你一下!”子奇說一半留一半。
“什麼意思?”我把手上的水甩到她臉上。
“我—要—走—啦。”子奇張開小嘴。
“騙人!”我停下手,看着她。
子奇沒有騙我,她真的走了,到重慶去考女子師範學院了。
暑假過後再回學校,好沒意思呀。原來上晚自習,都是和子奇擠在一起,張家和尚李家道場地擺一場“龍門陣”。現在,沒有人吹殼子了,隻好打開書本捱時間。
嗯?旁邊好像坐下一個人來?我扭過頭,怎麼會呢?是林子慧?好了不得,她可是我們班的狀元呀,共産黨陳先生就願意和她這樣的學生聊天。
子慧是子奇的堂妹,很斯文,沒有子奇那麼多的話。此刻,她靜靜地念書,一雙晶瑩的大眼睛出神地盯着書本。我照她那樣子,把書端起來,竟也看進去了。
下自習,跟着子慧回宿舍。
一路上,子慧和我說着心裡話。我這才曉得,原來她沒有嫌我學習不好啊。
子慧告訴我她家靠出租房屋生活,近幾年因為母親抽大煙,錢越攢越少。所以她要上大學,大學畢業後找工作,自己養活自己。
1947年,酉陽縣舉行中學生運動會,圖為龍潭中學的女運動員入場。(前排右數第二人是我)
對呀!走出去,上大學,自己養活自己!子慧讓我看見了一條路,也許隻有這條路能幫助我,幫助我躲過最害怕聽見的那個名字。
——我四歲時,姑姑到我家給姑夫八歲的侄兒提親。因為我家發達多虧姑夫幫襯,所以爸爸想都沒想就把姐姐許了。但姑姑嘴一撇,說姐姐身闆兒不好,還比那男娃兒大三歲。扯來扯去,直到把我這個“除了狗屎不吃什麼都吃的胖丫頭”扯出來,姑姑才笑吟吟地走了。
姑姑走了,媽媽對我說:“洪能,你有婆家了,二姑姑就是你婆婆。”
我不懂什麼是婆家,但二姑姑我認得,她家和姑姑家一起做生意。
再大些,隻要媽媽看見二姑姑的兒子從街上過就招呼我:“洪能啊,快去裡屋,常祥容來了。”
常祥容,我從心眼兒裡讨厭這個名字,這個名字讓我覺得我不是“女孩子”了,它讓我臉紅,讓我害臊,讓我不自在,還讓我想起壞了嬸嬸的那個“拐手裁縫”。
——我六歲那年的臘月,爸爸請來一個“跑跑裁縫”給全家人做新衣服,那裁縫幹瘦幹瘦,左手向裡拐,家裡人背着叫他“拐手”。
出事兒的那天早上,我跟着爸爸媽媽去舂米,舂米回來剛進家,姐姐就迎上來:“伯娘,那個拐手趴在我嬸嬸身上……”媽媽摘下毛線帽,瞥爸爸一眼,不讓姐姐再說下去。
媽媽不吭氣兒,隻每天用眼睛瞟嬸嬸的肚子。慢慢地,嬸嬸果然變了,腰粗了,話軟了,屋子也難得出了。
這樣過了幾個月,嬸嬸細細長長的眼睛突然又活絡起來,又開始向爸爸要這個要那個。媽媽仔細打量,咦,弟妹的肚子怎麼說癟就癟了呢?
媽媽不相信自己看走了眼,拉着爸爸掏廁所、翹地闆……終于,在嬸嬸房間的地闆底下抱出來一個死嬰,是個男娃。
爸爸一屁股坐到闆凳上,閉上眼睛。
秋天,一頂黑色轎子停在我家後門。嬸嬸什麼也沒拿,穿一件月白布大襟褂子坐了上去。黑暗中,媽媽朝着她去的方向扔出幾隻破瓦罐,算作送行。
“常祥容”,這個名字像“拐手”一樣陰森。别說是嫁,想起來就渾身不自在。可是,不嫁怎麼辦?毀婚約的事情在龍潭從來沒有過,況且兩家是親戚,姑姑家對我家還有提攜之恩……
我(左)和高中同學的合影
嗯,是子慧幫我解開了這道難題。對呀,我也考大學,考出去找一個真心相愛的人。然後,就永遠也不回龍潭了!
我安下心來念書,緊追慢趕。到高三,除了數學還有些雲裡霧裡,文科成績明顯提高,作文也有了些味道:“……黃天蔽日,民不聊生,種田的吃不飽飯,縫衣的穿不上襖,做生意的提心吊膽,大學畢業生去拉黃包車……哦,上帝呀,快來救救我們吧!”
作文簿發下來,先生在文章後面工工整整地批着:“上帝在哪裡?”
待續:4、“山那邊呦好地方”
李洪能
【作者簡介】媽媽李洪能,土家族,1931年生于四川(今重慶)酉陽龍潭鎮。1949年12月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1954年轉業。曆任軍大川南分校學員,文化教員,海軍航空兵第一師政治部工作員,上海外貿局工藝品進出口公司工會副主席,海軍航空兵萊陽場站幼兒園園長,交通部療養院幹部。
孫燕平
【作者簡介】女兒孫燕平,1953年生于北京,1969年入伍,在海軍航空兵第十師司令部當打字員。1972年調海軍航空兵膠縣(現膠州市)場站衛生隊任衛生員,1976年提幹當醫生。1982年調北京軍區北戴河療養院,1996年在天津254醫院做臨床心理工作,曾獲軍隊科技進步成果三等獎,創作的歌詞《大山裡的兵》獲總政“優秀新作獎”,2009年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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